漢紀四 太祖高皇帝下八年(壬寅、前199)
漢紀四 漢高帝八年(壬寅,公元前199年)
[1]冬,上擊韓王信余寇于東垣,過柏人。貫高等壁人于廁中,欲以要上。上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鄙显唬骸鞍厝苏撸扔谌艘??!彼觳凰薅?。十二月,帝行自東垣至。
[1]冬季,漢高帝劉邦在東垣攻打韓王信的余黨,經(jīng)過趙國的柏人城。趙相貫高派人藏在廁所的夾墻中,準備行刺高帝。高帝正想留宿城中,忽然心動不安,問:“這個縣叫什么?”回答說:“柏人?!备叩壅f:“柏人,就是受迫于人呀!”于是不住宿而離開。十二月,高帝從東垣城回長安。
[2]春,三月,行如洛陽。
[2]春季,三月,高帝前往洛陽。
[3]令賈人毋得衣錦、繡、綺、、、、,操兵、乘、騎馬。
[3]高帝下令,商人不準穿錦、繡、細綾、縐紗、細葛布、布、毛織品,不準持兵器、乘車、騎馬。
[4]秋,九月,行自洛陽至;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皆從。
[4]秋季,九月,高帝一行從洛陽回長安?;茨贤?、梁王、趙王、楚王都隨行。
[5]匈奴冒頓數(shù)苦北邊。上患之,問劉敬,劉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為?!鄙显唬骸拌秃??”對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厚奉遺之,彼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陛下以歲時漢所余、彼所鮮,數(shù)問遺,因使辨士風諭以禮節(jié)。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可無戰(zhàn)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宮詐稱公主,彼知,不肯貴近,無益也?!钡墼唬骸吧疲 庇查L公主。呂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柰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5]匈奴冒頓屢次侵擾漢朝北部邊境。高帝感到憂慮,問劉敬對策,劉敬說;“天下剛剛安定,士兵們因兵事還很疲勞,不宜用武力去征服冒頓。但冒頓殺父奪位,把父親的群妃占為妻子,以暴力建立權(quán)威,我們也不能用仁義去說服他。唯獨可以用計策,使他的子孫長久做漢的臣屬,然而我擔心陛下做不到。”高帝問:“如何做呢?”回答說:“陛下如果能把嫡女大公主嫁給他為妻,又贈送豐厚俸祿,他一定仰慕漢朝,以公主為匈奴的閼氏,生下兒子,肯定是太子。陛下每年四季用漢朝多余而匈奴缺乏的東西,頻繁地慰問贈送他們,乘機派能說善辯的人士前去諷勸和講解禮節(jié)。這樣,冒頓在世時,他本是漢朝的女婿輩;他死后,您的外孫便即位為匈奴王單于。難道曾聽說過外孫敢和外祖父分庭抗禮的嗎?我們可以不經(jīng)一戰(zhàn)而讓匈奴漸漸臣服。如果陛下舍不得讓大公主去,而令宗室及后宮女子假稱公主,他們知道了,不肯尊敬親近,還是沒有用?!备叩壅f:“好!”便想讓大公主去。但呂后日日夜夜哭泣著說:“我只有太子和一個女兒,為什么把她扔給匈奴!”高帝到底沒有辦法讓大公主去。
九年(癸卯、前198)
九年(癸卯,公元前198年)
[1]冬,上取家人子名為長公主,以妻單于;使劉敬往結(jié)和親約。
[1]冬季,高帝在庶民家找來一名女子,稱之為大公主,把她嫁給匈奴單于作妻子,同時派劉敬前往締結(jié)和親盟約。
臣光曰:“建信侯謂冒頓殘賊,不可以仁義說,而欲與為婚姻,何前后之相違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敘,唯仁義之人為能知之;柰何欲以此服冒頓哉!蓋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則懷之以德,叛則震之以威,未聞與為婚姻也。且冒頓視其父如禽獸而獵之,奚有于婦翁!建信侯之術,固已疏矣;況魯元已
為趙后,又可奪乎!
臣司馬光曰:建信侯劉敬說冒頓殘暴,不能用仁義道德去說服他,而又想與其聯(lián)姻,為什么前后這樣矛盾呀!骨肉親人的恩情,長幼尊卑的次第,只有仁義的人才能明白,怎么要以此來降服匈奴呢?先代帝王駕御夷狄民族的對策是:他們歸服就用德來安撫,他們叛擾就用威來鎮(zhèn)懾,從沒聽說過用聯(lián)姻的辦崐法。況且,冒頓把生身父親視為禽獸而獵殺,對岳父會怎么樣!劉敬的計策本已粗疏了,何況公主魯元已經(jīng)成了趙王王后,又怎么能奪回來呢!
[2]劉敬從匈奴來,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樓煩王,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饒,可益實。夫諸侯初起時,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能興。今陛下雖都關中,實少民,東有六國之強族;一日有變,陛下亦未得高枕而臥也。臣愿陛下徙六國后及豪桀、名家居關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本弱末之術也?!鄙显唬骸吧疲 笔辉?,徙齊、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懷氏、田氏五族及豪桀于關中,與利田、宅,凡十余萬口。
[2]劉敬從匈奴歸來,說:“匈奴的河南白羊、樓煩王部落,離長安城近的只有七百里,輕騎兵一天一夜就可以到達關中。關中剛遭過戰(zhàn)事洗劫,缺少百姓,但土地肥沃,應該加以充實。諸侯最初起事時,沒有齊國田氏,楚國昭、屈、景氏就不能勃興。現(xiàn)在陛下您雖然已經(jīng)建都關中,實際卻沒有多少人民,而東部有舊六國的強族,一旦有什么事變,您也就不能高枕而臥了。我建議陛下把舊六國的后人及地方豪強、名門大族遷徙到關中居住,國家無事可以防備匈奴,如果各地舊諸侯有變,也足以征集大軍向東討伐。這是加強根本而削弱末枝的辦法?!备叩壅f:“對?!笔辉?,便下令遷徙舊齊國、楚國的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懷氏、田氏五族及豪強到關中地區(qū),給予便利的田宅安頓,共遷來十余萬人。
[3]十二月,上行如洛陽。
[3]十二月,高帝前往洛陽。
[4]貫高怨家知其謀,上變告之。于是上逮捕趙王及諸反者。趙午等十余人皆爭自剄;貫高獨怒罵曰:“誰令公為之?今天實無謀,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乃車膠致,與王詣長安。高對獄曰:“獨吾屬為之,王實不知?!崩糁危讛?shù)千,刺,身無可擊者;終不復言。呂后數(shù)言:“張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jù)天下,豈少而女乎!”不聽。
[4]趙國相國貫高的陰謀被他的仇家探知,向高帝舉報這樁不尋常的大事。高帝下令逮捕趙王及各謀反者。趙王屬下趙午等十幾人都爭相表示要自殺,只有貫高怒罵道:“誰讓你們這樣做的?如今趙王確實沒有參與謀反,而被一并逮捕。你們都死了,誰來申明趙王不曾謀反的真情?”于是被關進膠封的木欄囚車,與趙王一起押往長安。貫高對審訊官員說:“只是我們自己干的,趙王的確不知道。”獄吏動刑,拷打鞭笞幾千下,又用刀刺,直至體無完膚,貫高始終不再說別的話。呂后幾次說:“趙王張敖娶了公主,不會有此事。”高帝怒氣沖沖地斥罵她:“要是張敖奪了天下,難道還缺少你的女兒不成!”不予理睬。
廷尉以貫高事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敝写蠓蛐构唬骸俺贾刈?,素知之,此固趙國立義不侵、為然諾者也。”上使泄公持節(jié)往問之輿前。泄公與相勞苦,如生平歡,因問:“張王果有計謀不?”高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愛王過于吾親哉?顧為王實不反,獨吾等為之?!本叩辣局杆詾檎?、王不知狀。于是泄公入,具以報上。春,正月,上赦趙王敖,廢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為趙王。
廷尉把審訊情況和貫高的話報告高帝,高帝感慨地說:“真是個壯士,誰平時和他要好,用私情去探聽一下?!敝写蠓蛐构f:“我和他同邑,平常很了解他,他在趙國原本就是個以義自立、不受侵辱、信守諾言的人?!备叩郾闩尚构止?jié)去貫高的竹床前探問。泄公慰問他的傷情,見仍像平日一樣歡洽,便套問:“趙王張敖真的有謀反計劃嗎?”貫高回答說:“以人之常情,難道不各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嗎?現(xiàn)在我的三族都被定成死罪,難道我愛趙王勝過我的親人嗎?因為實在是趙王不曾謀反,只是我們自己這樣干的?!庇衷敿毷稣f當初的謀反原因及趙王不曾知道的情況。于是泄公入朝一一報告了高帝。春季,正月,高帝下令赦免趙王張敖,廢黜為宣平侯,另調(diào)代王劉如意為趙王。
上賢貫高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已出?!币蛏庳灨?。貫高喜曰:“吾王審出乎?”泄公曰:“然?!毙构唬骸吧隙嘧阆?,故赦足下。”貫高曰:“所以不死、一身無馀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責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弒之名,何面目復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于心乎!”乃崐仰絕亢,遂死。
高帝稱許貫高的為人,便派泄公去告訴他:“張敖已經(jīng)放出去了?!蓖瑫r赦免貫高。貫高高興地問:“我的大王真的放出去了?”泄公說:“是的?!庇指嬖V他:“皇上看重你,所以赦免了你?!必灨邊s說:“我之所以不死、被打得遍體鱗傷,就是為了表明趙王張敖?jīng)]有謀反?,F(xiàn)在趙王已經(jīng)出去,我的責任也盡到了,可以死而無憾。況且,我作為臣子有謀害皇帝的罪名,又有什么臉再去事奉皇上呢!即使皇上不殺我,我就不心中有愧嗎!”于是掐斷自己的頸脈,自殺了。
荀悅論曰:貫高首為亂謀,殺主之賊;雖能證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贖公罪?!洞呵铩分x大居正,罪無赦可也。
荀悅論曰:貫高帶頭謀反作亂,是個弒君的賊子。雖然他舍身證明趙王無罪,但小的優(yōu)點掩蓋不住大逆不道,個人的品行贖不了法律上的罪過。按照《春秋》大義,遵循正道最為重要,他的罪應是不可赦免的。
臣光曰:高祖驕以失臣,貫高狠以亡君。使貫高謀逆者,高祖之過也;使張敖亡國者,貫高之罪也。
臣司馬光曰:漢高祖因為驕橫失去了臣下,貫高因為狠毒使他的主子失掉原有的封國。促使貫高謀反行逆的,是漢高祖的過失;致令張敖亡國的,是貫高的罪過。
[5]詔:“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5]高帝頒布詔書:“丙寅日以前犯罪者,死罪以下,都予以赦免。”
[6]二月,行自洛陽至。
[6]二月,高帝一行自洛陽回長安。
[7]初,上詔:“趙群臣賓客敢從張王者,皆族?!崩芍刑锸?、孟舒皆自髡鉗為王家奴以從。及張敖既免,上賢田叔、孟舒等。召見,與語,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上盡拜為郡守、諸侯相。
[7]當初,高帝頒布詔書:“趙王群臣及賓客有敢隨從張敖者,滿門抄斬。”但郎中田叔、孟舒等都自行剃去頭發(fā),以鐵圈束頸,作為趙王家奴隨從。待到張敖免罪,高帝稱許田叔、孟舒的為人,下令召見,與他們交談,發(fā)現(xiàn)他們的才干超過了漢朝朝廷的大臣。高帝任命兩人為郡守、諸侯國相。
[8]夏,六月晦,日有食之。
[8]夏季,六月晦(三十日),出現(xiàn)日食。
[9]更以丞相何為相國。
[9]改任丞相蕭何為相國。
十年(甲辰、前197)
十年(甲辰,公元前197年)
[1]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櫟陽宮。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萬年,楚王、梁王皆來送葬。赦櫟陽囚。
[1]夏季,五月,太上皇于櫟陽宮駕崩。秋季,七月癸卯(十四日),將太上皇安葬于萬年。楚王、梁王都來送葬。高帝下令特赦櫟陽囚犯。
[2]定陶戚姬有寵于上,生趙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謂如意類己;雖封為趙王,常留之長安。上之關東,戚姬常從,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呂后年長,常留守,益疏。上欲廢太子而立趙王!大臣爭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爭之強,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呂后側(cè)耳于東廂聽,既罷,見昌,為跪謝,曰:“微君,太子幾廢。”
[2]定陶女子戚夫人受高帝寵愛,生下趙王劉如意。高帝因為太子為人仁慈懦弱,認為劉如意像自己,雖然封他為趙王,卻把他長年留在長安。高帝出巡關東,戚夫人也常常隨行,日夜在高帝面前哭泣,想要立如意為太子。而呂后因年老,常留守長安,與高帝愈發(fā)疏遠。高帝便想廢掉太子而立趙王為繼承人,大臣們表示反對,都未能說服他。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廷上強硬地爭執(zhí),高帝問他理由何在。周昌說話口吃,又在盛怒之下,急得只是說:“臣口不能言,但臣期期知道不能這樣做,陛下要廢太子,臣期期不奉命!”高帝欣然而笑。呂后在東廂房側(cè)耳聆聽,事過后,她召見周昌,向他跪謝說:“要不是您,太子幾乎就廢了?!?/P>
時趙王年十歲,上憂萬歲之后不全也;符璽御史趙堯請為趙王置貴強相,崐及呂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憚者。上曰:“誰可者?”堯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鄙夏艘圆嘹w,而以堯代昌為御史大夫。
當時趙王剛十歲,高帝擔心自己死后他難以保全;符璽御史趙堯于是建議為趙王配備一個地位高而又強有力,平時能讓呂后、太子及群臣敬憚的相。高帝問:“誰合適呢?”趙堯說:“御史大夫周昌正是這樣的人?!备叩郾闳蚊懿秊橼w國的相,而令趙堯代替周昌為御史大夫。
[2]初,上以陽夏侯陳為相國,監(jiān)趙、代邊兵;過辭淮陰侯?;搓幒铌涫?,辟左右,與之步于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标愃刂淠芤?,信之,曰:“謹奉教!”
[2]起初,高帝任命陽夏侯陳為相國,監(jiān)管趙國、代國邊境部隊。陳拜訪淮陰侯韓信并向他辭行?;搓幒钗罩氖郑镣俗笥译S從,與他在庭院中散步,忽然仰天嘆息道:“有幾句話,能和你說嗎?”陳說:“只要是將軍您的指示,我都聽從?!表n信說:“你所處的地位,集中了天下精兵;而你,又是陛下信任的大臣。如果有人說你反叛,陛下肯定不信;然而再有人說,陛下就會起疑心;說第三次,陛下必定會憤怒地親自率領大兵來攻打你。請讓我為你做個內(nèi)應,那么天下就可以謀取了?!标惼匠1阒理n信的能力,相信他,于是說:“遵奉你的指教!”
常慕魏無忌之養(yǎng)士,及為相守邊,告歸,過趙,賓客隨之千余乘,邯鄲官舍皆滿。趙相周昌求入見上,具言賓客甚盛,擅兵于外數(shù)歲,恐有變。上令人覆案客居代者諸不法事,多連引??郑豁n王信因使王黃、曼丘臣等說誘之。
陳常常羨慕當年魏國信陵君魏無忌養(yǎng)士的行為,及至他做相國駐守邊境,告假回來時,經(jīng)過趙國,跟隨他的賓客乘坐的車有一千多輛,把邯鄲城的官舍都住滿了。趙相周昌見此情況請求入京進見高帝,詳述陳門下賓客盛多,又專擅兵權(quán)在外數(shù)年,恐怕會有事變等等。高帝令人再審查陳賓客在代國時的種種不法之事,很多牽連到陳。陳聽說后十分恐慌,韓王信趁機派王黃、曼丘臣等人來勸誘他聯(lián)成一伙。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稱病不至;九月,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上自東擊之。至邯鄲,喜曰:“不據(jù)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矣!”
太上皇駕崩時,高帝派人來召陳,陳稱病不去;九月,他便與王黃等人公開反叛,自封為代王,率軍劫掠趙國、代國。高帝領兵從東面進擊,到達邯鄲,高興地說:“陳不占據(jù)邯鄲而去扼守漳水,我知道他沒多大能耐了!”
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請誅守、尉?!鄙显唬骸笆亍⑽痉春??”對曰:“不?!鄙显唬骸笆橇Σ蛔?,亡罪?!?/P>
周昌奏報說:“常山郡二十五城,有二十城都失陷了,請?zhí)幩揽な?、郡尉。”高帝問:“郡守、郡尉反叛了嗎?”周昌回答:“沒有?!备叩壅f:“這是他們力量不足,沒有罪?!?/P>
上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白見四人。上罵曰:“豎子能為將乎?”四人慚,皆伏地;上封各千戶,以為將。左右諫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陳反,趙、代地皆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計唯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戶,不以慰趙子弟!”皆曰:“善!”
高帝又令周昌選挑趙國壯士中可充當將領的,周昌報告說有四個人,并讓他們來進見。高帝謾罵道:“你們這群小子能當將軍嗎?”四人大為慚愧,都伏在地上;高帝卻真的賞賜各人以一千戶的封邑,任用為將領。左右隨從勸阻說:“跟隨您進兵蜀、漢,征討楚王的功臣都沒有全部封賞;今天封他們,憑的什么功勞?”高帝說:“這就不是你們所能知道的了。陳造反,趙國、代國一帶都被他占有。我用緊急軍書征調(diào)天下軍隊,至今還沒有到來的,現(xiàn)在估計能夠調(diào)遣的只有邯鄲城中這些士兵而已,我為什么還要吝惜那四個千戶封邑,不用來撫慰趙國子弟呢!”屬下都點頭說:“好主意。”
又聞將皆故賈人;上曰:“吾知所以與之矣。”乃多以金購將,將崐多降。
高帝又聽說陳的部將很多過去都是商人,便說:“我知道如何對付他們了。”下令多用黃金去收買陳部將,果然有大部分來降。
十一年(乙巳、前196)
十一年(乙巳,公元前196年)
[1]冬,上在邯鄲。陳將侯敞將萬余人游行,王黃將騎千余軍曲逆,張春將卒萬余人渡河攻聊城;漢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不下,攻殘之。趙利守東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帝購王黃、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于是陳軍遂敗。
[1]冬季,高帝在邯鄲城。陳的部將侯敞率一萬余人游動襲擊,王黃率騎兵一千余人屯軍曲逆,張春率一萬余士卒渡過黃河進攻聊城;漢朝將軍郭蒙與齊國將軍迎擊,大破陳軍。太尉周勃取道太原去平定代地,兵抵馬邑,久攻不下,攻下后便大行殺戮。趙利守東垣城,高帝親自率軍攻克,將地名改為真定。高帝又懸賞千金捉拿王黃、曼丘臣,結(jié)果其部下都將他們活捉送來,于是陳軍隊潰敗。
淮陰侯信稱病,不從擊,陰使人至所,與通謀。信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fā)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報。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殺之。春,正月,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于呂后。呂后欲召,恐其儻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強入賀?!毙湃耄瑓魏笫刮涫靠`信,斬之長樂鐘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徹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淮陰侯韓信假稱有病,不隨從高帝去攻擊陳,暗中卻派人到陳那里,與他勾結(jié)謀劃。韓信想在夜間與家臣用偽詔書赦免官府的有罪工匠及奴隸,打算發(fā)動他們?nèi)ヒu擊呂后、太子。已經(jīng)部署完畢,只等陳的消息。韓信有個門下舍人曾因得罪韓信,被囚禁起來,準備處死。春季,正月,舍人的弟弟上書舉報事變,將韓信打算謀反的情況告訴呂后。呂后想把韓信召來,又擔心他可能不服從,便與相國蕭何商議,假裝讓人從高帝處來,說陳已經(jīng)被擒,處死。列侯及群臣聞訊都到朝中祝賀。蕭何又欺騙韓信說:“你雖然病了,也應當強挺著來道賀?!表n信來到朝廷,呂后便派武士將他捆綁起來,在長樂宮鐘室里斬首。韓信在斬首之前,嘆息說:“我真后悔沒用蒯徹的計策,竟上了小孩子、婦人的當,這難道不是天意嗎!”呂后隨后下令將韓信三族都連坐殺死。
臣光曰:世或以韓信首建大策,與高祖起漢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趙,脅燕,東擊齊而有之,南滅楚垓下,漢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觀其距蒯徹之說,迎高祖于陳,豈有反心哉!良由失職怏怏,遂陷悖逆。夫以盧綰里舊恩,猶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請;豈非高祖亦有負于信哉?臣以為高祖用詐謀禽信于陳,言負則有之;雖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漢與楚相距滎陽,信滅齊,不還報而自王;其后漢追楚至固陵,與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當是之時,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顧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信復何恃哉!夫乘時以僥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報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難哉!是故太史公論之曰:“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于漢家勛,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臣司馬光曰:世人有的認為,韓信為漢高祖首先奠定開業(yè)大計,與他一同在漢中起事,平定三秦后,又分兵向北,擒獲魏國,奪取代國,撲滅趙國,脅迫燕國,再向東攻擊占領齊國,復向南在垓下消滅楚國,漢朝之所以能得到天下,大致都歸功于韓信。再看他拒絕蒯徹的建議,在陳地迎接高祖,哪里有反叛之心呢!實在是因為失去諸侯王的權(quán)位后怏怏不快,才陷于大逆不道。盧綰僅僅有高祖里巷舊鄰的交情,就封為燕王,而韓信卻以侯爵身分奉朝請;高祖難道不也有虧待韓信的地方嗎?我認為:漢高祖用詐騙手段在陳地抓獲韓信,說他虧待是有的;不過,韓信也有咎由自取之處。當初,漢王與楚王在滎陽相持,韓信滅了齊國,不來奏報漢王卻自立為王;其后,漢王追擊楚王到固陵,與韓信約定共同進攻楚王,而韓信按兵不動;當時,高祖本已有誅殺韓信的念頭了,只是力量還做不到罷了。待到天下已經(jīng)平定,韓信還有什么可倚仗的呢!抓住機會去謀取利益,是市井小人的志向;建立大功以報答恩德,是有志操崐學問的君子的胸懷。韓信用市井小人的志向為自己謀取利益,而要求他人用君子的胸懷回報,不是太難了嗎!所以,太史公司馬遷評論說:“假如讓韓信學習君臣之道,謙虛禮讓,不夸耀自己的功勞,不矜持自己的才能,情況大概就不同了!他對漢家的功勛,可以與周公、召公、太公呂尚等人相比,后代也就可以享有祭祀了!他不去這樣做,反而在天下已定之時,圖謀叛逆,被斬滅宗族,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2]將軍柴武斬韓王信于參合。
[2]將軍柴武在參合將韓王信斬首。
[3]上還洛陽,聞淮陰侯之死,且喜且憐之;問呂后曰:“信死亦何言?”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徹計?!鄙显唬骸笆驱R辯士蒯徹也?!蹦嗽t齊捕蒯徹。蒯徹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徹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呔堯;堯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力不能耳,又可盡烹之邪?”上曰,“置之?!?/P>
[3]高帝回到洛陽,知道淮陰侯韓信被殺,又是欣喜又是憐惜。他問呂后:“韓信臨死有什么話?”呂后說:“韓信說后悔沒用蒯徹的計謀?!备叩畚虻溃骸笆驱R國的能辯之士蒯徹呀!”便詔令齊國逮捕蒯徹。蒯徹被押來后,高帝問:“你教韓信造反嗎?”回答說:“是的,我確實教過。那家伙不聽我的計策,所以才自取滅亡,落到這個地步;如果用我的計策,陛下怎么能夠殺了他呢!”高帝勃然大怒,下令:“煮死他!”蒯徹大叫:“哎呀!煮我實在冤枉!”高帝問“你教韓信造反,還有何冤枉?”蒯徹說:“秦朝失去江山,天下人都群起爭奪,有才能、動作快的人能先得到。古時跖的狗對堯吠叫,并不是堯不仁,而是狗本來就要對不是它主人的人吠叫。當時,我作為臣子只知道有韓信,不知道有陛下啊!何況,天下磨刀霍霍,想做陛下這般大業(yè)的人很多,只是力量達不到罷了,您又能都煮死嗎?”高帝聽罷說:“放了他?!?/P>
[4]立子恒為代王,都晉陽。
[4]高帝立兒子劉恒為代王,以晉陽為都城。
[5]大赦天下。
[5]高帝下令大赦天下。
[6]上之擊陳也,征兵于梁;梁王稱病,使將將兵詣邯鄲。上怒,使人讓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則為禽矣;不如遂發(fā)兵反?!绷和醪宦牎A禾偷米?,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覺,遂囚之洛陽。有司治:“反形已具,請論如法?!鄙仙庖詾槭?。傳處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后從長安來。彭王為呂后泣涕,自言無罪,愿處故昌邑。呂后許諾,與俱東。至洛陽,呂后白上曰:“彭王壯士,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庇谑菂魏竽肆钇渖崛烁媾碓綇椭\反。廷尉王恬開奏請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梟越首洛陽,下詔:“有收視者,輒捕之?!?/P>
[6]高帝進攻陳時,向梁王彭越征兵,彭越稱病,只派將軍率兵赴邯鄲。高帝大怒,令人前去斥責。彭越恐懼,想親身入朝謝罪。部將扈輒說:“您當初不去,受到斥責后才去,去就會被擒,不如就勢發(fā)兵反了吧?!迸碓讲宦爠窀?。他的太仆因獲罪逃往長安,控告梁王彭越與扈輒謀反。于是高帝派人突襲彭越,彭越事先沒有發(fā)覺,便被俘囚禁到洛陽。有關部門審訊結(jié)果是:“已有謀反跡象,應按法律處死。”高帝赦免他為平民,押送到蜀郡青衣居住。彭越向西到了鄭地,遇到呂后從長安來。彭越向呂后哭泣,說自己無罪,希望能到故地昌邑居住。呂后口中應允,與他一起東行。到了洛陽,呂后對高帝說:“彭越是個壯士,如今把他流放到蜀郡,這是自留后患,不如就此殺了他。我已與他同來?!眳魏笥种甘古碓介T下舍人控告彭越再行謀反。廷尉王恬開奏請將彭越滅三族,高帝予以批準。三月,彭越三族都被斬首。還割下彭越的首級在洛陽示眾,并頒布詔令:“有來收斂尸體者,一律逮捕?!?/P>
梁大夫欒布使于齊,還,奏事越頭下,祠而哭之。吏捕以聞。上召布,罵,欲烹之。方提趨湯,布顧曰:“愿一言而死?!鄙显唬骸昂窝??”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敗滎陽、成皋間,項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崐與漢合從苦楚也。當是之時,王一顧,與楚則漢破,與漢則楚破。且垓下之會,微彭王,項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傳之萬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誅滅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烹!”于是上乃釋布罪,拜為都尉。
梁王彭越的大夫欒布出使齊國,回來后,在彭越的頭顱下奏報,祭祀后大哭一場。官吏將他逮捕,報告高帝。高帝召來欒布,痛罵一番,想煮死他。兩旁的人正提起他要投入滾水中,欒布回頭說:“請讓我說句話再死。”高帝便問:“還有什么話?”欒布說:“當年皇上受困于彭城,戰(zhàn)敗于滎陽、成皋之間,而項羽卻不能西進,只是因為彭越守住梁地,與漢聯(lián)合而使楚為難。當時,只要彭越一有傾向,與項羽聯(lián)合則漢失敗,與漢聯(lián)合則楚失敗。而且垓下會戰(zhàn),沒有彭越,項羽就不會滅亡。如今天下已經(jīng)平定,彭越接受符節(jié),被封為王,也想傳給子孫后代。而如今陛下向梁國征一次兵,彭越因病不能前來,陛下就疑心以為造反;未見到反叛跡象,便以苛細小事誅殺了他。我擔心功臣會人人自危?,F(xiàn)在彭越已經(jīng)死了,我活著也不如死,請煮死我吧!”高帝認為有理,便赦免了欒布的罪,封他為都尉。
[7]丙午,立皇子恢為梁王;丙寅,立皇子友為淮陽王。罷東郡,頗益梁;罷潁川郡,頗益淮陽。
[7]丙午(疑誤),高帝立皇子劉恢為梁王,丙寅(十一日),立皇子劉友為淮陽王。廢除東郡,較大地擴充了梁國;廢除潁川郡,較大地擴充了淮陽國。
[8]夏,四月,行自洛陽至。
[8]夏季,四月,高帝一行從洛陽回長安。
[9]五月,詔立秦南海尉趙佗為南粵王,使陸賈即授璽綬,與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無為南邊患害。
[9]五月,高帝下詔立原秦朝南海尉趙佗為南粵王,派陸賈前往授予印信綬帶,頒發(fā)符節(jié),互通使者,讓他團結(jié)安撫百越,不要成為南方邊境的禍害。
初,秦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秦為無道,天下苦之。聞陳勝等作亂,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遠,吾恐盜兵侵地至此,欲興兵絕新道自備,待諸侯變;會病甚。且番禺負山險,阻南海,東西數(shù)千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國??ぶ虚L吏,無足與言者,故召公告之?!奔幢毁?,行南海尉事。囂死,佗即移檄告橫浦、陽山、湟關曰:“盜兵且至,急絕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長吏,以其黨為假守。秦已破滅,佗即擊并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
當初,秦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重將死,他召來龍川縣令趙佗,對趙佗說:“秦朝的政治暴虐無道,天下都十分怨憤。聽說陳勝等人已起兵造反,天下不知怎樣才能安定。我們南海雖然地處偏遠,我也擔心盜賊匪兵到這里來侵占地盤,想發(fā)動軍隊切斷秦朝修筑的通往內(nèi)地的新道,以自做準備,等待諸侯的變化,恰在此時我卻病重。再說我們的番禺城后山勢險要,前有南海阻隔,東西幾千里,有很多中原人在輔佐治理,這也是一州之主,可以建立個國家。我看郡中的官員,沒有人足以商議,所以召你前來,告訴你我的囑托?!比螄陶f完,便為趙佗寫下委任書,請他代理南海尉的政事。任囂死后,趙佗立即發(fā)出檄文通知橫浦、陽山、湟關說:“盜匪軍隊就要來到,各地立即斷絕通道,聚兵自守?!彪S后又逐漸地利用法律誅殺秦朝所設官員,以他的同黨做代理郡守。秦朝滅亡后,趙佗立即發(fā)兵進攻吞并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
陸生至,尉佗椎結(jié)、箕倨見陸生。陸生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qū)區(qū)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杰并起,唯漢王先入關,據(jù)咸陽。項羽倍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nèi)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于此!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冢,夷滅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則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币騿栮懮唬骸拔沂肱c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崐賢也?!睆驮唬骸拔沂肱c皇帝賢?”陸生曰:“皇帝繼五帝、三皇之業(yè),統(tǒng)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shù)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若漢一郡耳,何乃比于漢!”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乃留陸生與飲,數(shù)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辟n陸生橐中裝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陸生卒拜尉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帝大悅,拜賈為太中大夫。
陸賈來到南越,趙佗頭上盤著南越族的頭髻,伸開兩腳坐著接見他。陸賈勸說趙佗:“您是中原人士,親戚、兄弟、祖先墳墓都在真定。現(xiàn)在您違反天性,拋棄華夏冠帶,想以區(qū)區(qū)南越之地與漢朝天子相抗衡成為敵國,大禍就要臨頭了!再說,秦朝喪失德政,各地諸侯、豪強紛紛起兵反抗,只有漢王能先入關中,占據(jù)咸陽。項羽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都成為他的部屬,他可以說是極強大的了。但漢王起兵巴、蜀后,便橫掃天下,終于誅殺了項羽,消滅了楚軍。五年之間,海內(nèi)獲得平定,這并非人力所為,而是上天的建樹啊!漢朝天子聽說您在南越稱王,卻不協(xié)助天下誅殺暴逆,文武將相都請求派兵來剿滅您。但天子憐憫百姓剛剛經(jīng)過兵事勞苦,所以暫且休兵不發(fā),派我前來授您君王印信,頒發(fā)符節(jié),互通使臣。您應該親自到郊外迎接,向北稱臣才是,而您竟要憑借新近締造尚未安定的越國,對漢朝如此倔強不服從!漢朝要是知道了,掘毀焚燒您祖先的墳墓,殺光您的宗族,再派一員偏將率領十萬大兵壓境,那么南越人殺您投降漢朝,是易如反掌的!”于是趙佗大驚失色,立即離開坐位,向陸賈謝罪說:“我在蠻夷民族中居住已久,太沒有禮義了?!彼謫栮戀Z:“我與蕭何、曹參、韓信比,誰高明?”陸賈回答:“似乎是您高明些?!壁w佗又問:“那么我與漢朝皇帝比,誰高明?”陸賈說:“皇帝繼承三皇、五帝的偉業(yè),統(tǒng)一治理中國;中原人口以億計算,土地方圓萬里,萬物殷實豐富;皇帝能把政權(quán)集于一家之手,是開天辟地以來未曾有過的事。您的臣民不過幾十萬,還都是蠻夷,散布在崎嶇的崇山大海之間,好像是漢朝的一個郡而已,怎么可以與漢朝相提并論!”趙佗大笑著說:“我沒有在中原興起,所以在這里稱王;如果我在中原,怎么就見得不如漢朝!”說完便留下陸賈與他暢飲。過了幾個月,趙佗說:“南越?jīng)]有可說話的人,直到你來,才讓我每天聽到從未聽過的事。”又賞賜陸賈一袋珠寶,價值千金,其他饋贈也達千金之多。陸賈最后便拜趙佗為南越王,令他向漢朝稱臣,遵守漢朝的約定。陸賈回朝報告,高帝大為高興,封陸賈為太中大夫。
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極武而亡。鄉(xiāng)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慚色,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陸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
陸賈時時在高帝面前稱道《詩經(jīng)》、《尚書》,高帝斥罵他說:“你老子是在馬上打下的天下,哪里用得著《詩經(jīng)》、《尚書》!”陸賈反駁道:“在馬上得天下,難道可以在馬上治理天下嗎?況且商朝湯王、周朝武王都是逆上造反取天下,順勢懷柔守天下。文武并用,才是長治久安的方法。當年吳王夫差、智伯瑤、秦始皇,也都是因為窮兵黷武而遭致滅亡。假使秦國吞并天下之后,推行仁義,效法先圣,陛下今天怎能擁有天下!”高帝露出慚愧面容,說:“請你試為我寫出秦國所以失去天下,我所以得到天下及古代國家成敗的道理?!标戀Z于是大略闡述了國家存亡的征兆,共寫成十二篇。每奏上一篇,高帝都稱贊叫好,左右隨從也齊呼萬歲。該書被稱為《新語》。
[10]帝有疾,惡見人,臥禁中,詔戶者無得入群臣,群臣絳、灌等莫敢入,十余日。舞陽侯樊噲排闥直入,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臥。噲等見上,流涕曰:“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10]高帝生了病,討厭見人,躺在宮中,命令守宮門官員不準群臣進入,周勃,灌嬰等群臣都不敢進去。這樣過了十幾天,舞陽侯樊噲闖開宮門直沖而崐入,各大臣也隨后跟進。只見高帝正以一個宦官為枕頭,獨自躺在那里。樊噲等人見了高帝,流著眼淚說:“想當年,陛下與我們一同在豐、沛起事,平定天下,是何等的雄壯!現(xiàn)在天下已經(jīng)安定,又是多么的疲憊不堪!而且,陛下病重,大臣們都感到震驚恐懼;陛下不接見我們商議國家大事,就只是和一個宦官到死嗎!再說陛下難道不知道趙高篡權(quán)的事嗎?”高帝便笑著起了身。
[11]秋,七月,淮南王布反。
[11]秋季,七月,淮南王黥布反叛。
初,淮陰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誅,醢其肉以賜諸侯。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獵,見醢,因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醫(yī),醫(y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赫乃厚饋遺,從姬飲醫(yī)家;王疑其與亂,欲捕赫。赫乘傳詣長安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fā)誅也?!鄙献x其書,語蕭相國,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系赫,使人微驗淮南王?!被茨贤跻姾找宰锿錾献?,固已疑其言國陰事;漢使又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fā)兵反。反書聞,上乃赦賁赫,以為將軍。
起初,淮陽侯韓信被殺,黥布已感到心驚。待到彭越也遭處死,高帝又把他的肉制成肉醬分賜各地諸侯。使者到了淮南,淮南王黥布正在打獵,見了肉醬,大為驚恐,便暗中派人部署軍隊,等候鄰郡報警告急。黥布的一個寵姬,因病去就醫(yī),醫(yī)生與中大夫賁赫住對門。賁赫便備下厚禮,陪同寵姬在醫(yī)生家飲酒。黥布卻懷疑賁赫與寵姬私通,想抓起賁赫治罪。賁赫覺察,乘傳車跑到長安城向高帝告發(fā)事變,說:“黥布謀反,已有跡象,應該趁他尚未發(fā)動先行誅殺?!备叩圩x了他的舉報信,對蕭何說起,蕭何認為:“黥布不至于做這種事,恐怕是仇人妄行誣告他??梢韵劝奄S赫抓起來,派人暗中查驗黥布?!摈舨家娰S赫畏罪逃去向高帝控告,本來已經(jīng)疑心他會說出本國的陰謀;漢朝使者又來,查驗出不少證據(jù);便殺光賁赫全家,發(fā)兵反叛。關于黥布造反的報告?zhèn)髦粒叩塾谑巧饷赓S赫,任命為將軍。
上召諸將問計。皆曰:“發(fā)兵擊之,坑豎子耳,何能為乎!”汝陰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問之。令尹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此三人者,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見,問薛公,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于中計,勝敗之數(shù)未可知也;出于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鄙显唬骸昂沃^上計?”對曰:“東取吳,西取楚,并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薄昂沃^中計?”東取吳,西取楚,并韓,取魏,據(jù)敖倉之粟,塞成皋之口,勝敗之數(shù)未可知也?!薄昂沃^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于越,身歸長沙,陛下安枕而臥,漢無事矣?!鄙显唬骸笆怯媽渤??”對曰:“出下計?!鄙显唬骸昂螢閺U上、中計而出下計?”對曰:“布,故麗山之徒也,自致萬乘之主,此皆為身,不顧后、為百姓萬世慮者也;故曰出下計?!鄙显唬骸吧?!”封薛公千戶。乃立皇子長為淮南王。
高帝召集眾將詢問對策,大家都說:“發(fā)兵征討,坑殺這家伙罷了,他有什么能耐!”汝陰侯滕公夏侯嬰召來原楚國的令尹薛公,向他征求意見。薛公說:“黥布當然要反?!毕暮顙雴枺骸盎噬细畹胤饨o他,又分賜爵位讓他稱王,還有什么造反的道理?”薛公回答道:“皇上前不久殺了彭越,再早些還殺了韓信,他們?nèi)?,功勞相同是三位一體的,他自己疑心大禍降臨,所以便造反了?!毕暮顙雽⒋嗽捀嬖V高帝,高帝于是傳來薛公,問他,薛公回答說:“黥布造反不足為怪。但是,如果他采用上策,崤山之東便不再是漢朝所有的了;如果他采用中策,兩方誰勝誰負還難以預料;如果他采用下策,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备叩蹎枺骸笆裁词撬纳喜撸俊被卮鹫f:“向東攻取吳地,向西奪占楚地,吞并齊地,占據(jù)魯?shù)兀瑐髁罱o燕、趙兩地,讓他們固守本土,
那么崤山以東就不在漢朝手中了?!薄笆裁词撬闹胁??”“向東攻取吳地,向西奪占楚地,吞并韓地,占據(jù)魏地,掌握敖倉的儲糧,阻塞成皋通道,那么誰勝誰負就難以預料。”“什么是他的下策?”“向東攻取吳地,向西奪占下蔡,然后把輜重送回越地,自己回到長沙,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無憂,漢朝就沒事了?!备叩塾謫枺骸八麑鼓姆N計策呢?”薛公說:“必使下策?!备叩蹎枺骸盀槭裁此麜釛壣?、中策而采用下策呢?”薛公答道:“黥布其人,原是個驪山的刑徒,自己奮力爬到王的高位,這些都使他只顧自身,不顧以后崐,更不會為百姓做長遠打算。所以說他必采用下策。”高帝說:“好!”下令封薛公一千戶。于是立皇子劉長為淮南王。
是時,上有疾,欲使太子往擊黥布。太子客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說建成侯呂釋之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無功則從此受禍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也,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qū)⒗?,莫肯為用;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上雖病,強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為妻子自強!’”于是呂釋之立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豎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這時,高帝正有病,想讓太子前去進攻黥布。太子的賓客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勸建成侯呂釋之說:“太子統(tǒng)領大軍,有了功勞地位已無以再增高,沒有功勞便從此受禍。你何不趕快去請求呂后,抓個機會在皇上面前哭求說:‘黥布是天下聞名的猛將,擅長用兵。而我方眾將領又都是過去與陛下平起平坐的舊人,要是讓太子指揮這些人,無異于讓羊去驅(qū)使狼,無人聽命于他。況且假使黥布知道,便會擊鼓向西,長驅(qū)直入了?;噬夏m然有病,也要勉強上簾車,躺著指揮,眾將領就不敢不盡力?;噬想m然生病困苦,為了妻子兒女還是要自己振作一下!’”于是呂釋之立刻連夜求見呂后。呂后找個機會對高帝流淚哀求,照四位賓客的意思說了。高帝說:“我本知道這小子不配派遣,還是我自己去吧!”
于是上自將兵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愿上無與爭鋒!”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臨關中兵。上曰:“子房雖病,強臥而傅太子?!笔菚r,叔孫通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發(fā)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萬人為皇太子衛(wèi),軍霸上。
于是高帝親自統(tǒng)領大兵向東進發(fā),君臣留守朝中,都送行到霸上。留侯張良生了病,也支撐身子,來到曲郵,對高帝說:“我本應隨您出征,但實在病重。黥布那些楚國人剽悍兇猛,望皇上不要和他硬拼!”又建議高帝讓太子為將軍,監(jiān)領關中軍隊。高帝說:“張先生雖然有病在身,請勉強躺著輔佐太子。”當時,叔孫通是太子的太傅,張良代理少傅之事。高帝又下令征發(fā)上郡、北地、隴西的車、騎兵,巴、蜀兩地的材官及京師中尉的軍隊三萬人,作為皇太子的警衛(wèi)部隊,駐扎在霸上。
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東擊荊。荊王賈走死富陵;盡劫其兵,渡淮擊楚。楚發(fā)兵與戰(zhàn)徐、僮間,為三軍,欲以相救為奇?;蛘f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諸侯自戰(zhàn)其地為散地’,今別為三,彼敗吾一軍,余皆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破其一軍,其二軍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黥布造反之初,對部將說:“皇上老了,討厭兵事,肯定不能來。要是派各大將,其中我只怕韓信、彭越,但他們現(xiàn)在都死了。其他人全不值得擔心?!彼詻Q心反叛。他果然像薛公說的那樣,向東攻擊吳地的荊王劉賈,劉賈敗逃死在富陵;黥布脅迫劉賈的全部兵士,渡過淮河攻打楚王劉交。劉交發(fā)兵在徐縣、僮縣一帶迎戰(zhàn),他把軍隊分為三支,想以互相救援出奇制勝。有人勸說楚將道:“黥布善于用兵,人們平時就懼怕他。何況兵法說:‘諸侯在自己領土上作戰(zhàn),士兵極易逃散?!F(xiàn)在楚軍分為三支,敵軍只要打敗一支,其余的就會逃跑,哪能互相援救呢!”楚王不聽,結(jié)果被黥布攻破一支,另兩支果然便四散了。黥布于是引兵西進。
十二年(丙午、前195)
十二年(丙午,公元前195年)
[1]冬,十月,上與布軍遇于蘄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遙謂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為帝耳!”上怒罵之,遂大戰(zhàn)。布軍敗走,渡淮,數(shù)止戰(zhàn),不利,與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別將追之。
[1]冬季,十月,高帝劉邦與黥布軍隊在蘄西對陣。黥布軍隊十分精銳,高帝便在庸城堅壁固守。遠遠望去,黥布軍隊的布陣如同當年的項籍軍隊,高帝心中厭惡。他與黥布互相望見,遠遠地質(zhì)問黥布:“你何苦要造反?”黥布崐回答說:“想當皇帝而已!”高帝怒聲斥罵他,于是雙方大戰(zhàn)。黥布軍隊敗退而逃,渡過淮河,雖然幾次停住陣腳再戰(zhàn),仍不能取勝。他只好與一百余人逃到長江南岸,高帝便另派一員將軍繼續(xù)追擊。
[2]上還,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諸母、子弟佐酒,道舊故為笑樂。酒酣,上自為歌,起舞,慷慨傷懷,泣數(shù)行下,謂沛父兄曰:“游子悲故鄉(xiāng)。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樂飲十余日,乃去。
[2]高帝凱旋,路過沛縣,留下來,在沛宮舉行酒宴。把舊友、父老、女長輩、家族子弟全部召來陪同飲酒,共敘舊情,歡笑作樂。酒喝到暢快時,高帝自己作歌,欣然起舞,唱到慷慨傷懷之時,灑下了幾行熱淚。高帝對沛縣父老兄弟說:“游子悲故鄉(xiāng)。我以沛公名義起事誅滅秦朝暴逆,才奪取了天下?,F(xiàn)在把沛縣當作我的湯沐邑,免除縣中百姓的賦役,世世代代不予征收?!备叩墼谂婵h飲酒歡樂十余天后,才離去。
[3]漢別將擊英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布故與番君婚,以故長沙成王臣使人誘布,偽欲與亡走越,布信而隨之。番陽人殺布茲鄉(xiāng)民田舍。
[3]漢朝將軍在洮水南、北追擊黥布殘軍,都大獲全勝。黥布曾與番君吳芮結(jié)有婚姻之好,所以長沙成王吳臣便派人誘騙黥布,假稱想和他一起逃到南越去。黥布果然相信,與使者前往,結(jié)果在布茲鄉(xiāng)農(nóng)民田舍被番陽人殺死。
[4]周勃悉定代郡、雁門、云中地,斬陳于當城。
[4]周勃全部平定代郡、雁門、云中等地,在當城將陳斬首。
[5]上以荊王賈無后,更以荊為吳國;辛丑,立兄仲之子濞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5]高帝因為荊王劉賈沒有后人,便改荊國為吳國。辛丑(二十五日),立兄長劉仲的兒子劉濞為吳王,管轄三個郡五十三座城。
[6]十一月,上過魯,以太牢祠孔子。
[6]十一月,高帝經(jīng)過魯?shù)?,用牛、羊、豬的太牢禮祭祀孔子。
[7]上從破黥布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張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shù)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蘇,令趙高得以詐立胡亥,自使滅祀,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臣愿先伏誅,以頸血污地!”帝曰:“公罷矣,吾直戲耳!”叔孫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振動;柰何以天下為戲乎!”時大臣固爭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趙王,乃止不立。
[7]高帝自從擊敗黥布歸來,病更加重,愈發(fā)想換太子。張良勸止未被接受,只好稱病不過問政事。叔孫通又勸諫說:“從前晉獻公因為寵愛驪姬,廢黜太子,另立奚齊,結(jié)果造成晉國幾十年內(nèi)亂,被天下恥笑。秦國也因為不早定扶蘇為太子,使趙高得以用奸詐手段立胡亥為皇帝,自己使宗廟滅絕。這是陛下親眼所見。如今太子仁義孝順,天下都知道。呂后又與陛下艱苦創(chuàng)業(yè),粗茶淡飯地共過患難,怎可背棄。陛下一定要廢去嫡長子而立小兒子,我愿先受誅殺,用脖頸的血涂地!”高帝只好說:“你不要這樣,我只是開玩笑而已!”叔孫通又說:“太子,是國家的根本,根本一旦動搖,天下就會震動;怎么能用天下來開玩笑呢!”當時大臣中堅持反對的人很多,高帝明白群臣的心都不向著趙王,于是放下此事不再提。
[8]相國何以長安地狹,上林中多空地,棄;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為禽獸食。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乃為請吾苑!”下相國廷尉,械系之。數(shù)日,王衛(wèi)尉侍,前問曰:“相國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聞李斯相秦皇帝,有善歸主,有惡自與。今相國多受賈豎金,而為之請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蓖跣l(wèi)尉曰:“夫職事茍有便于民而請之,真宰相事;陛下柰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且陛下距楚數(shù)歲,陳、黥布反,陛下自將而往;當是時,相國守關中,關中搖足,則關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今利賈人之金乎?且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李斯之分過,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淺也!”帝不懌。是日,使使持節(jié)赦出相國。相國年老,素恭謹,入,徒跣謝。帝曰:“相國休矣!相國為民請苑,吾不許;我不過為桀、紂主,而相國為賢相。吾故系相國,欲令百姓聞吾過也?!?/P>
[8]相國蕭何因為長安地方狹窄,而皇家上林苑中有很多空地,且荒棄不崐用,希望能讓百姓入內(nèi)耕種,留下禾桿不割,作為苑中鳥獸的飼料。高帝一聽勃然大怒說:“相國你一定收下了商人的大批財物,才替他們算計我的上林苑!”將蕭何交付廷尉,用刑具鎖銬。過了幾天,一個姓王的衛(wèi)尉侍奉高帝,上前探問:“相國犯了什么大罪,陛下突然把他拘禁起來?”高帝說:“我聽說李斯做秦始皇的丞相時,有善行就歸功于君主,有過失就自己承擔?,F(xiàn)在蕭何接受了商人的大批財物,為他們要我的上林苑,以討好下民,所以拘禁起來治罪?!蓖跣l(wèi)尉便勸說:“份內(nèi)的事只要對百姓有利就向皇帝建議,這是真正的宰相行為,陛下為什么竟疑心相國受了商人錢財呢?況且,陛下與楚霸王作戰(zhàn)幾年,陳、黥布造反,您親自率軍出征。當時,相國獨守關中,只要關中一有動搖,函谷關以西就不再是陛下所有了!相國不在那時為自己謀利,反而在現(xiàn)在貪圖商人的金錢嗎?再說,秦朝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過失才喪失了天下,李斯為秦始皇分擔過失的作為,又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陛下為什么如此輕易地懷疑相國呢!”高帝聽完很不高興。當天,派人持符節(jié)赦免釋放了蕭何。蕭何年紀已老,平時對高帝很恭謹,進宮后光著腳前去謝恩。高帝說:“相國您不要這樣!相國為人民討要上林苑,我不準許,我不過是夏桀、商紂那樣的昏君,而相國您是賢相。我所以抓起相國,就是想讓百姓知道我的過失?。 ?/P>
[9]陳之反也,燕王綰發(fā)兵擊其東北。當是時,陳使王黃求救匈奴;燕王綰亦使其臣張勝于匈奴,言等軍破。張勝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見張勝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習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shù)反,兵連不決也。今公為燕,欲急滅等;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為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陳,而與胡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睆垊僖詾槿?,乃私令匈奴助等擊燕。燕王綰疑張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張勝。勝還,具道所以為者;燕王乃詐論他人,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而陰使范齊之陳所,欲令久亡,連兵勿決。
[9]陳造反時,燕王盧綰發(fā)兵進攻他的東北面。當時,陳派王黃向匈奴求救;燕王盧綰也派出使臣張勝去匈奴那里,聲稱陳的軍隊已經(jīng)失敗了。張勝到了匈奴部落,原來的燕王臧茶的兒子臧衍正逃亡在那里,見了張勝便說:“先生您之所以在燕國受到重用,就是因為熟悉匈奴的事務;燕國之所以能長期存在,就是因為內(nèi)地各諸侯屢次反叛,兵事連綿,久而不決。如今您為燕國考慮,想趕快滅掉陳等人;陳等人一消滅,接下來也就輪到燕國,你們也就將成為階下囚了。您何不讓燕王暫緩進攻陳,而與匈奴和好?情況緩和,便可以長期在燕稱王;一旦漢廷有急變,也可以借外援保全本國?!睆垊僬J為很對,于是私下讓匈奴幫助陳等人攻擊燕軍。燕王盧綰疑心張勝勾結(jié)匈奴
反叛,上書朝廷請將張勝全家斬首。這時張勝回來了,詳細說明之所以這樣行事的原因,燕王于是用詐術決罪他人,開脫了張勝家屬,派他去匈奴作密使。同時暗中使范齊潛去陳那里,想讓他長期逃亡在外,雙方對峙,不作決戰(zhàn)。
漢擊黥布,常將兵居代。漢擊斬,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范齊通計謀于所。帝使使召盧綰,綰稱??;又使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燕王,因驗問左右。綰愈恐,閉匿,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春,漢族淮陰,夏,誅彭越,皆呂氏計。今上病,屬任呂后;呂后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蹦怂旆Q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泄,辟陽侯聞之,歸,具報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于是上曰:“盧綰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綰,立皇子建為燕王。
漢朝攻擊黥布時,陳時常率兵駐扎代郡。漢朝進攻殺死陳后,他的偏將投降,說出燕王盧綰曾派范齊去陳那里互通計謀。高帝于是派使者去召盧綰回朝,盧綰稱病不來;又派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前去迎接燕王,順便查驗盤問他左右隨從。燕王盧綰更加恐懼,躲藏起來。他對心腹之臣說:“不是劉氏家族而稱王的,只有我和長沙王了。去年春季,漢廷殺了韓信全家,夏季又處死彭越,這都是呂后的主意。如今皇上病重,大權(quán)委托呂后。呂后這個婦人,一心想找事誅殺異姓王和大功臣?!庇谑欠Q病不動身,盧綰的左右心腹也都藏匿起來。盧綰的這些話有些泄露了出去,審食其聽說后,回朝詳細報告高帝,高帝更加憤怒,又得到匈奴中來投降的人,說出張勝逃亡在匈奴做燕王使臣。于是高帝認定說:“盧綰果真反了!”春季,二月,派樊噲以相國名義發(fā)兵攻擊盧綰,另立皇子劉建為燕王。*[10]詔曰:“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立以為南海王?!?/P>
[10]高帝頒布詔書說:“南武侯織,也是南越的貴族世家,立為南海王?!?/P>
[11]上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呂后迎良醫(yī)。醫(yī)入見,曰:“疾可治?!鄙狭R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疾,賜黃金五十斤,罷之。呂后問曰:“陛下百歲后,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余,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毕?,四月,甲辰,帝崩于長樂宮。丁未,發(fā)喪,大赦天下。
[11]高帝劉邦進攻黥布時,曾被流箭射中,行軍路上,病勢沉重。呂后請來一位良醫(yī),醫(yī)生入內(nèi)診視后說:“病可以治?!备叩蹍s破口大罵:“我以一個老百姓手提三尺劍奪取了天下,這不是天命嗎!我的生死在天,即使扁鵲復生又有什么用!”于是不讓醫(yī)生治病,而賞給醫(yī)生黃金五十斤,讓他回去。呂后問高帝:“陛下百年之后,蕭何相國死了,讓誰代替他呢?”高帝說:“曹參可以。”呂后再問曹參之后,高帝說:“王陵可以,但他有點憨,陳平可以幫助他。陳平智謀有余,但難以獨自承擔重任。周勃為人厚道不善言詞,但將來安定劉家天下的必定是他,可任用為太尉?!眳魏笤僮穯柶浜?,高帝只說:“這以后的事也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毕募荆脑?,甲辰(二十五日),高帝劉邦駕崩于長樂宮。丁未(二十八日),朝廷發(fā)布喪事消息,宣布大赦天下。
[12]盧綰與數(shù)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謝;聞帝崩,遂亡入匈奴。
[12]盧綰率領幾千人住在邊塞等候機會,希望高帝病愈,他好親自入朝謝罪。他聽到高帝駕崩的消息,便逃入匈奴。
[13]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長陵。
[13]五月,丙寅(十七日),將高帝劉邦安葬在長陵。
初,高祖不修文學,而性明達,好謀,能聽,自監(jiān)門、戍卒,見之如舊。初順民心作三章之約。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又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匱、石室,藏之宗廟。雖日不暇給,規(guī)摹弘遠矣。
當初,高帝劉邦不修習學術,而秉性聰明通達,喜謀略,能采納旁人意見,縱是守門官或戍卒,見面時也如同老熟人一般。當年他順應民心約法三章,天下平定以后,又命令蕭何整理法律、法令,韓信申明軍法,張蒼制訂歷法及度量衡章程,叔孫通規(guī)定禮儀;又與功臣剖分符節(jié),立下誓言,用朱砂寫就,以鐵制成,放入國家收存重要文書的金柜石室,妥藏在宗廟中。高帝雖然眾事繁多,日不暇給,但創(chuàng)立制度規(guī)模宏遠。
[14]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14]己巳(二十日),太子登上皇帝大位,尊呂后為皇太后。
[15]初,高帝病甚,人有惡樊噲云:“黨于呂氏,即一日上晏駕,欲以兵誅趙王如意之屬。”帝大怒,用陳平謀,召絳侯周勃受詔床下,曰:“陳平亟馳傳載勃代噲將;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之曰:“樊噲,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呂后弟呂之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則恐后悔;寧囚而致上自誅之?!蔽粗淋?,為壇,以節(jié)召樊噲。噲受詔,即反接,載檻車傳詣長安;而令絳侯勃代將,將兵定燕反縣。
[15]當初,高帝病重時,有人誣諂樊噲“與呂姓結(jié)黨,只要有一天皇上過世,就要興兵誅殺趙王如意及其從屬”。高帝大怒,采納陳平建議,召來絳侯周勃在床前接受詔令:“陳平立刻乘驛車,載著周勃,讓周勃代樊噲為將軍;陳平一到軍中,就砍下樊噲的頭!”兩人接受命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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