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十六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丁未、前74)
漢紀十六 漢昭帝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74年)
[1]春,二月,詔減口賦錢什三。
[1]春季,二月,漢昭帝下詔書將七歲至十四歲百姓交納的口賦減少十分之三。
[2]夏,四月,癸未,帝崩于未央宮;無嗣。時武帝子獨有廣陵王胥,大將軍光與群臣議所立,咸持廣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內(nèi)不自安。郎有上書言:“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雖廢長立少可也。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廟?!毖院瞎庖?。光以其書示丞相敞等。擢郎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后詔,遣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迎昌邑王賀,乘七乘傳詣長安邸。光又白皇后,徙右將軍安世為車騎將軍。
[2]夏季,四月癸未(十七日),漢昭帝在未央宮駕崩,沒有兒子。當時,漢武帝的兒子只有廣陵王劉胥還在,大將軍霍光與群臣商議立誰為新皇帝,大家都認為應當立廣陵王。廣陵王本來因行為不合禮法,漢武帝不喜歡他,所以霍光心中感到不安。有一位郎官上書朝廷指出:“周太王廢棄年長的兒子太伯,立太伯的弟弟王季為繼承人;周文王舍棄年長的兒子伯邑考,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為繼承人。這兩個事例說明,只要適合繼承皇位,即使是廢長立幼也完全可以。廣陵王不能繼位?!边@道奏章的內(nèi)容正合霍光的心意。霍光將奏章拿給丞相楊敞等人觀看,并提升這位郎官作了九江太守。當日,由上官皇后頒下詔書,派代理大鴻臚職務的少府樂成、宗正劉德、光祿大夫丙吉、中郎將利漢用七輛驛車將昌邑王劉賀迎接到長安的昌邑王官邸?;艄庥址A明皇后,調(diào)右將軍張安世為車騎將軍。
賀,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國素狂縱,動作無節(jié)。武帝之喪,賀游獵不止。嘗游方與,不半日馳二百里。中尉瑯邪王吉上疏諫曰:“大王不好書術(shù)而樂逸游,馮式撙銜,馳騁不止,口倦呼叱咤,手苦于棰轡,身勞呼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薄,數(shù)以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夫廣廈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勸誦在后,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風,習治國之道,欣欣焉發(fā)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銜橛之間哉!休則俯仰屈伸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精以適神,于以養(yǎng)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體有喬、松之壽,美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臻而社稷安矣。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宮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諸侯骨肉,莫親大王,大王于屬則子也,于位則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責加焉。恩愛行義,纖介有不具者,于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shù)輔吾過?!笔怪]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后復放縱自若。
劉賀為昌邑哀王劉之子,他在封國中一向狂妄放縱,所作所為毫無節(jié)制。在漢武帝喪期中,劉賀依舊出外巡游狩獵不止。他曾經(jīng)出游方與縣,不到半天時間就馳騁了二百里遠。中尉、瑯邪人王吉上書勸說道:“大王不喜歡研讀經(jīng)書,卻專愛游玩逸樂,駕馭著馬車不停地馳騁,嘴因吆喝而疲倦,手因握韁揮鞭而疼痛,身體因馬車顛簸而勞苦,清晨冒著露水霧氣,白晝頂著風沙塵土,夏季忍受著炎炎烈日的烤曬,冬天被刺骨寒風吹得抬不起頭來,大王總是以自己柔軟脆弱的玉體,去承受疲勞痛苦的熬煎,這不能保全寶貴的壽命,也不能促進高尚的仁義品德。在寬敞的殿堂之中,細軟的毛氈之上,在明師的指導下背誦、研讀經(jīng)書,討論上至堯、舜之時,下至商、周之世的興盛,考察仁義圣賢的風范,學習治國安邦的道理,欣欣然發(fā)奮忘食,使自己的品德修養(yǎng)每天都有新的提高,這種快樂,難道是馳騁游獵所能享受到的嗎?休息的時候,作些俯仰屈伸的動作以利于形體,用散步、小跑等運動來充實下肢;吸進新鮮空氣,吐出腹中濁氣以鍛煉五臟;專心專意,積聚精力,以調(diào)和心神。用這樣的方法進行養(yǎng)生,怎能不長壽呢!大王如果留心于此道,心中就會產(chǎn)生堯、舜的志向,身體也能像伯喬、赤松子一般長壽,美名遠揚,讓朝廷聞知,大王崐就會福祿一齊得到,封國就安穩(wěn)了。當今皇上仁孝圣明,至今思念先帝不已,對于修建宮殿別館、園林池塘或享受巡游狩獵等事一件未做,大王應日夜想到這一點,以符合皇上的心意。在諸侯王中,大王與皇上的血緣關系最近,論親屬關系,大王就如同是皇上的兒子,論地位,大王是皇上的臣僚,一人兼有兩種身分的責任。因此,大王施恩行義,如有一點不周全,被皇上知道,都不是國家之福?!眲①R閱讀之后,下令說:“我的所作所為確有懈怠之處,中尉甚為忠誠,多次彌補我的過失。”于是命負責賓客事務的侍從千秋前去賞賜中尉王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干肉五捆。然而,劉賀后來依然放縱如故。
郎中令山陽龔遂,忠厚剛毅,有大節(jié),內(nèi)諫爭于王,外責傅相,引經(jīng)義,陳禍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王嘗久與騶奴、宰人游戲飲食,賞賜無度,遂入見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賜清閑,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膠西王所以為無道亡乎?”王曰:“不知也?!痹唬骸俺悸勀z西王有諛臣侯得,王所為擬于桀 、紂也,得以為堯、舜也。王說其諂諛,常與寢處,唯得所言,以至于是。今大王親近群小,漸漬邪惡所習,存亡之機,不可不慎也!臣請選郎通經(jīng)有行義者與王起居,坐則誦《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蓖踉S之。遂乃選郎中張安等十人侍王。居數(shù)日,王皆逐去安等。
郎中令山陽人龔遂忠厚剛毅,一向堅持原則,一方面不斷規(guī)勸劉賀,一方面責備封國丞相、太傅沒有盡到責任、他引經(jīng)據(jù)典,陳述利害,說到聲淚俱下,不斷地冒犯劉賀,當面指責他的過失。劉賀甚至捂著耳朵起身離去,說道:“郎中令專門揭人短處!”劉賀曾經(jīng)與他的車夫和廚師在一起長時間地游戲娛樂,大吃大喝,毫無節(jié)制地賞賜他們,龔遂入宮去見劉賀,哭著用雙膝走到劉賀面前,連劉賀的左右侍從也全都感動得流下眼淚。劉賀問道:“郎中令為什么哭?”龔遂說:“我為社稷的危亡而痛心!希望您賜給我一個單獨的機會,我將詳細陳說我的看法!”劉賀命左右之人全部退出,龔遂說道:“大王可知道膠西王劉端為什么會因大逆不道罪而滅亡嗎?”劉賀說:“不知道?!饼徦煺f:“我聽說膠西王有一個專會阿諛奉承的臣子名叫侯得,膠西王的所作所為像夏桀、商紂一樣暴虐,而侯得卻說是像堯、舜一樣賢明。膠西王對侯得的阿諛諂媚非常欣賞,經(jīng)常與他住在一起。正是因為膠西王只聽信侯得的奸邪之言,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場。而今大王親近奸佞小人,已經(jīng)逐步沾染惡習,這是存亡的關鍵,不能不慎重對待!我請求挑選通曉經(jīng)書、品行端正的郎官與大王一起生活,坐則誦讀《詩經(jīng)》、《尚書》,立則練習禮儀舉止,對大王是會有益處的。”劉賀應允。于是龔遂選擇郎中張安等十人侍奉劉賀??墒菦]過幾天,張安等就全被劉賀趕走了。
王嘗見大白犬,頸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無尾,以問龔遂;遂曰:“此天戒,言在側(cè)者盡冠狗也,去之則存,不去則亡矣?!焙笥致勅寺曉弧靶堋保∫暥姶笮?,左右莫見,以問遂;遂曰:“熊,山野之獸,而來入宮室,王獨見之,此天戒大王,恐宮室將空,危亡象也?!蓖跹鎏於鴩@曰:“不祥何為數(shù)來!”遂叩頭曰:“臣大敢隱忠,數(shù)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愿王內(nèi)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后又血王坐席,王問遂;遂叫然號曰:“宮空不久,妖祥數(shù)至。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王終不改節(jié)。
劉賀曾經(jīng)見到一只白色大狗,脖頸以下長得與人相似,頭戴一頂跳舞的人戴的“方山冠”,沒有尾巴。劉賀為此事向龔遂詢問,龔遂說:“這是上天的警告,說您左右的親信之人都是戴著冠帽的狗,趕走他們就能生存,不趕走他們就會滅亡!”后來,劉賀又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叫喊:“熊!”劉賀一看,果然見到一只大熊,可左右侍從卻誰也沒看見。劉賀又向龔遂詢問,龔遂說:“熊是山野中的野獸,竟來到王宮之中,又只有大王一人看到,這是上天警告大王,恐怕王宮將要空虛,是危亡的征兆!”劉賀仰天長嘆,說道:“不祥之兆為何接連到來!”龔遂叩頭說道:“忠心使我不敢隱瞞真相,所以幾次提到危亡的警告,使大王感到不快。然而國之存亡,又豈是我的話所能決定的!希望大王自己好好想想。大王誦讀《詩經(jīng)》三百零五篇,其中說道,只有‘人事’恰當,‘王道’才能周備。大王的所作所為,與《詩經(jīng)》的哪一篇相符崐合呢!大王身為諸侯王,行事卻比平民百姓污濁,想要生存困難,想要滅亡卻是容易的,希望大王深思!”后來,又發(fā)現(xiàn)在劉賀的王座上出現(xiàn)血污,劉賀再問龔遂,龔遂大聲號叫道:“妖異之兆不斷出現(xiàn),王宮空虛就在眼前!血為陰暗中的兇險之象,大王應有所畏懼,謹慎反?。 比欢鴦①R的品行始終不改。
及征書至,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fā)書。其日中,王發(fā),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從者馬死相望于道。王吉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暗,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fā)!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嘗有過。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將軍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nèi)晏然,雖周公、伊尹無以加也。今帝崩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為念!”
征召劉賀繼承皇位的詔書到來時,正值初夜,劉賀在火燭下打開詔書。中午,劉賀出發(fā)前往長安,黃昏時就到定陶,走了一百三十五里,沿途不斷有隨從人員的馬匹累死。王吉上書勸戒劉賀說:“我聽說商高宗武丁在居喪期間,三年沒有說話。如今大王因喪事而受征召,應當日夜哭泣悲哀而已,千萬不可發(fā)號施令!大將軍仁愛、智勇、忠信的品德,天下無人不知。他侍奉孝武皇帝二十余年,從未有過過失。孝武皇帝拋棄群臣而離開人世時,將天下和幼弱孤兒托付給大將軍。大將軍扶持尚在襁褓中的幼主,發(fā)布政令,教化萬民,使國家得以平安無事,即使是周公、伊尹也不能超過他。而今皇上去世,沒有兒子,大將軍思考可以繼承皇位的人,最終選拔了大王,其仁義忠厚的胸懷豈有限量!我希望大王能依靠大將軍,尊敬大將軍,國家政事全都聽從大將軍的安排,大王自己則只是垂衣拱手地坐在皇帝寶座上而已。希望大王注意,常常想到我這番話!”
王至濟陽,求長鳴雞,道買積竹杖。過弘農(nóng),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至湖,使者以讓相安樂。安樂告龔遂,遂入問王,王曰:“無有。”遂曰:“即無有,何愛一善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以湔灑大王?!奔瓷茖傩l(wèi)士長行法。
劉賀行至濟陽,派人索求長鳴雞,并在途中購買用竹子合制而成的積竹杖。經(jīng)過弘農(nóng)時,劉賀派一名叫作善的大奴用有簾幕遮閉的車運載隨行的美女。來到湖縣,朝廷派來迎接的使者以此事責備昌邑國相安樂。安樂轉(zhuǎn)告龔遂,龔遂進見劉賀詢問此事,劉賀說:“沒有的事。”龔遂說:“如果并無此事,大王又何必為了庇護一個奴仆而破壞禮儀呢!請將善逮捕,交付有關官員懲處,以洗清大王的名聲?!庇谑橇⒓磳⑸谱テ饋恚恍l(wèi)士長處死。
王到霸上,大鴻臚郊迎,騶奉乘輿車。王使壽成御,郎中令遂參乘。且至廣明、東都門,遂曰:“禮,奔喪望見國都哭。此長安東郭門也。”王曰:“我嗌痛,不能哭?!敝脸情T,遂復言;王曰:“城門與郭門等耳?!鼻抑廖囱雽m東闕,遂曰:“昌邑帳在是闕外馳道北,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shù)步;大王宜下車,鄉(xiāng)闕西面伏哭,盡哀止?!蓖踉唬骸爸Z。”到,哭如儀。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尊皇后曰皇太后。
劉賀抵達霸上,朝廷派大鴻臚到郊外迎接,侍奉劉賀換乘皇帝乘坐的御車。劉賀命昌邑國太仆壽成駕車,郎中令龔遂相陪。即將到達廣明、東都門時,龔遂說道:“按照禮儀,奔喪的人看到國都,便應痛哭。前面就是長安外郭的東門了?!眲①R說:“我咽喉疼痛,不能哭?!眮淼匠情T之前,龔遂再次提醒他。劉賀說:“城門與郭門一樣?!睂⒅廖囱雽m東闕,龔遂說:“昌邑國吊喪的帳幕在闕外御用大道的北邊,帳前有一條南北通道,馬匹走不了幾步,大王應當下車,朝著門闕,面向西方,伏地痛哭,極盡哀痛之情,方才停止?!眲①R答應道:“好吧?!?于是步行上前,依照禮儀哭拜。六月丙寅(初一),劉賀接受皇帝玉璽,承襲帝位,尊上官皇后為皇太后。
[3]壬申,葬孝昭皇帝于平陵。
[3]壬申(初七),將漢昭帝安葬于平陵。
[4]昌邑王既立,淫戲無度。昌邑官屬皆征至長安,往往超擢拜官。相安樂遷長樂衛(wèi)尉。龔遂見安樂,流涕謂曰:“王立為天子,日益驕溢,諫之不復聽。今哀痛未盡,日與近臣飲酒作樂,斗虎豹,召皮軒車九旒,驅(qū)馳東西,所為悖道。古制寬,大臣有隱退;今去不得,陽狂恐知,身死為世戮,柰何?君,陛崐下故相,宜極諫爭!”
[4]昌邑王劉賀作了皇帝后,yín亂荒唐沒有節(jié)制。原昌邑國官吏全部被征召到長安,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昌邑國相安樂被任命為長樂衛(wèi)尉。龔遂見到安樂,哭著對他說:“大王被立為天子之后,日益驕縱,規(guī)勸他也不再聽從。如今仍在居喪期間,他卻每天與親信飲酒作樂,觀看虎豹搏斗,又傳召懸掛著天子旌旗的虎皮轎車,坐在上面東奔西跑,所作所為違背了正道。古代制度寬厚,大臣可以辭職隱退,如今想走走不得,想偽裝瘋狂,又怕被人識破,死后還要遭人唾罵,教我如何是好?您是陛下原來的丞相,應當極力規(guī)勸才是?!?/P>
王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云乎:‘營營青蠅,止于藩。愷悌君子,毋信讒言?!菹伦髠?cè)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讒諛,必有兇咎。愿詭禍為福,皆放逐之!臣當先逐矣。”王不聽。
劉賀夢見在殿堂西階的東側(cè),堆積著綠頭蒼蠅的糞便,約有五六石之多,上面蓋著大片的屋瓦。劉賀向龔遂詢問,龔遂說:“陛下所讀的《詩經(jīng)》中,不是有這樣的話嗎:‘綠蠅往來落籬笆,謙謙君子不信讒?!菹伦髠?cè)奸佞之人很多,就像陛下在夢中見到的蒼蠅糞便一樣。因此,應該選拔先帝大臣的子孫,作為陛下身邊的親信侍從。如若總是不忍拋開昌邑國的故舊,信任并重用那些進讒阿諛之人,必有禍事。希望陛下能反禍為福,將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我應當?shù)谝粋€走。”劉賀拒不接受龔遂的勸告。
太仆丞河東張敞上書諫,曰:“孝昭皇帝早崩無嗣,大臣憂懼,選賢圣承宗廟,東迎之日,唯恐屬車之行遲。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傾耳,觀化聽風。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輦先遷,此過之大者也?!蓖醪宦牎?/P>
太仆丞河東人張敞上書勸說道:“孝昭皇帝早逝,沒有兒子,朝中大臣憂慮惶恐,選擇賢能圣明的人承繼帝位,到東方迎接圣駕之時,唯恐跟隨您的從車行進遲緩。如今陛下正當盛年,初即帝位,天下人無不擦亮眼睛,側(cè)著耳朵,盼望看到和聽到陛下實施善政。然而,輔國的重臣尚未得到褒獎,而昌邑國拉車的小吏卻先獲得升遷,這是個大過錯?!眲①R不聽。
大將軍光憂懣,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nóng)田延年;延年曰:“將軍為國柱石,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選賢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嘗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后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惫饽艘幽杲o事中,陰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
大將軍霍光見此情景,憂愁煩惱,便單獨向所親信的舊部、大司農(nóng)田延年詢問對策。田延年說:“將軍身為國家柱石,既然認為此人不行,何不稟告太后,改選賢明的人來擁立呢?”霍光說:“我如今正想如此,古代曾否有人這樣做過嗎?”田延年說:“當年伊尹在商朝為相,為了國家的安定將太甲廢黜,后人因此稱頌伊尹忠心為國。如今將軍若能這樣做,也就成為漢朝的伊尹?!庇谑腔艄饷镅幽昙嫒谓o事中,與車騎將軍張安世秘密謀劃廢黜劉賀。
王出游,光祿大夫魯國夏侯勝當乘輿前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欲何之?”王怒,謂勝為妖言,縛以屬吏。吏白霍光,光不舉法。光讓安世,以為泄語。安世實不言;乃召問勝。勝對言:“在《鴻范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有下人伐上者?!瘣翰觳煅?,故云‘臣下有謀’?!惫?、安世大驚,以此益重經(jīng)術(shù)士。侍中傅嘉數(shù)進諫,王亦縛嘉系獄。
劉賀外出巡游,光祿大夫魯國人夏侯勝擋在車駕前勸阻道:“天氣久陰不下雨,預示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陰謀。陛下出宮,要到哪里去?”劉賀大怒,認為夏侯勝口出妖言,命將其捆綁,交官吏治罪。負責處理此事的官員向霍光報告,霍光不處以刑罰?;艄庖詾槭菑埌彩缹⒂媱澬孤阖焼査?。但張安世實際上并未泄漏,于是召夏侯勝前來詢問,夏侯勝回答說:“《鴻范傳》上說:‘君王有過失,上招天罰,常會使天氣陰沉,此時就會有臣下謀害君上。’我不敢明言,只好說是‘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陰謀’。”霍光、張安世聞言大驚,因此更加重視精通經(jīng)書的儒士。侍中傅嘉多次勸說劉賀,劉賀也將他綁起來關進監(jiān)獄。
光、安世既定議,乃使田延年報丞相楊敞。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從東廂謂敞曰:“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
事誅矣!”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霍光、張安世計議已定,便派田延年前去報知丞相楊敞。楊敞聞言又驚又怕,不知該說什么好,汗流浹背,只是唯唯諾諾而已。田延年起身去換衣服,楊敞的夫人急忙從東廂房對楊敞說:“這是國家大事,如今大將軍計議已定,派大司農(nóng)來通知你,你不趕快答應,表示與大將軍同心,卻猶豫不決,就要先被誅殺了!”田延年換衣返回,楊敞夫人也參與談話,表示同意霍光的計劃,“一切聽大將軍吩咐!”
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光曰:“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驚鄂失色,莫敢發(fā)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離席按劍曰:“先帝屬將軍以幼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謚常為‘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血食也。如漢家絕祀,將軍雖死,何面目見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議,不得旋踵,群臣后應者,臣請劍斬之!”光謝曰:“九卿責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當受難。”于是議者皆叩頭曰:“萬姓之命。在于將軍,唯大將軍令!”
癸巳(二十八日),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在未央宮開會。霍光說:“昌邑王行為昏亂,恐怕會危害國家,怎么辦?”群臣聞言全都大驚失色,誰也不敢發(fā)言,只唯唯諾諾而已。田延年離開席位,走到群臣前面,手按劍柄說道:“先帝將幼弱弧兒托付將軍,并把國家大事交與將軍作主,是因為相信將軍忠義賢明,能夠保全劉氏的江山。如今朝廷被一群奸佞小人搞得烏煙瘴氣,國家危亡;況且我大漢歷代皇帝的謚號都有一個‘孝’字,為的就是江山永存,使宗廟祭祀不斷。如果漢家祭祀斷絕,將軍即使死去,又有何臉面見先帝于地下呢?今日的會議,必須立即作出決斷,群臣中最后響應的,我請求用劍將他斬首!”霍光點頭認錯,說道:“大司農(nóng)對我的責備很對!國家不安寧,我應當受處罰。”于是參加會議的人都叩頭說道:“萬民的命運,都掌握在將軍手中,一切聽從大將軍的命令!”
光即與群臣俱見,白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侍竽塑囻{幸未央承明殿,詔諸禁門毋內(nèi)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門閉,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為?”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后詔,毋內(nèi)昌邑群臣!”
王曰:“徐之,何乃驚人如是!”光使盡驅(qū)出昌邑群臣,置金馬門外。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詔獄。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謹宿衛(wèi)!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蓖跎形醋灾攺U,謂左右:“我故群臣從官安得罪,而大將軍盡系之乎?”
霍光隨即與群臣一同晉見太后,向太后稟告,陳述昌邑王劉賀不能承繼皇位的情狀。于是皇太后乘車駕前往未央宮承明殿,下詔命皇宮各門不許放昌邑國群臣入內(nèi)。劉賀朝見太后之后,乘車準備返回溫室殿,此時禁宮宦者已分別抓住門扇,劉賀一進去,便將門關閉,昌邑國群臣不能入內(nèi),劉賀問道:“這是干什么?”大將軍霍光跪地回答說:“皇太后有詔,不許昌邑國群臣入宮?!眲①R說:“慢慢吩咐就是了,為什么竟如此嚇人!”霍光命人將昌邑國群臣全部驅(qū)趕到金馬門之外。車騎將軍張安世率領羽林軍將被趕出來的昌邑國群臣二百余人逮捕,全部押送廷尉所屬的詔獄。霍光命曾在漢昭帝時擔任過侍中的宦官守護劉賀,并命令手下人說:“一定要嚴加守護!如果他突然死去或自殺,就會讓我對不起天下人,背上殺主的惡名?!贝藭r劉賀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被廢黜,問身邊之人說:“我以前的群臣、從屬犯了什么罪?大將軍為什么將他們?nèi)筷P押起來呢?”
頃之,有太后詔召王。王聞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御數(shù)百人皆持兵,期門武士陛戟陳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光與群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棄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喪,服斬衰,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內(nèi)所居傳舍。始至謁見,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信璽、行璽大行前,就次,發(fā)璽不封。從官更持節(jié)引內(nèi)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余人,常與居禁闥內(nèi)敖戲。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笮性谇暗?,發(fā)樂府樂器,引內(nèi)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徘倡;召內(nèi)泰壹、宗廟樂人,悉奏眾樂。駕法駕驅(qū)馳北宮、桂宮,弄彘,斗虎。
掖庭令:‘敢泄言,要斬!’��”太后曰:“止!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王離席伏。尚書令復讀曰:“��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發(fā)御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賞賜所與游戲者。與從官、官奴夜飲,湛沔于酒。獨夜設九賓溫室,延見姊夫昌邑關內(nèi)侯。祖宗廟祠未舉,為璽書,使使者持節(jié)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園廟,稱‘嗣子皇帝’。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jié)詔諸官署征發(fā)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囊曰?,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臣敞等數(shù)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謹與博士議,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軌。“五辟之屬,莫大不孝?!敝芟逋醪荒苁履?,《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鄭,”由不孝出之,絕之于天下也。宗廟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廟?!被侍笤t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詔,王曰:“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詔廢,安得稱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脫其璽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馬門,群臣隨送。王西面拜曰:“愚戇,不任漢事!”起,就乘輿副車;大將軍光送至昌邑邸。光謝曰:“王行自絕于天,臣寧負王,不敢負社稷!愿王自愛,臣長不復左右?!惫馓槠ァ?/P>
不久,皇太后下詔召劉賀入見。劉賀聽說太后召見,感到害怕,說道:“我犯了什么錯?太后為什么召我?”太后身披用珠綴串而成的短衣,盛裝打扮,坐在武帳之中,數(shù)百名侍衛(wèi)全部手握兵器,與持戟的期門武士排列于殿下。文武群臣按照品位高低依次上殿,然后召昌邑王上前伏于地下,聽候宣讀詔書?;艄馀c群臣連名奏劾昌邑王,由尚書令宣讀奏章:“丞相楊敞等冒死上奏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過早地拋棄天下而去,朝廷派使者征召昌邑王前來,主持喪葬之禮。而昌邑王身穿喪服,并無悲哀之心,廢棄禮義,在路上不肯吃素,還派隨從官員擄掠女子,用有簾幕遮蔽的車來運載,在沿途驛站陪宿。初到長安,謁見皇太后之后,被立為皇太子,仍經(jīng)常私下派人購買雞、豬肉食用。在孝昭皇帝靈柩之前接受皇帝的印璽,回到住處,打開印璽后就不再封存。派侍從官更手持皇帝符節(jié)前去召引昌邑國的侍從官、車馬官、官奴仆等二百余人,與他們一起居住在宮禁之內(nèi),肆意游戲娛樂。曾經(jīng)寫信說:‘皇帝問候侍中君卿,特派中御府令高昌攜帶黃金千斤,賜君卿娶十個妻子。’孝昭皇帝的靈柩還停在前殿,竟搬來樂府樂器,讓昌邑國善于歌舞的藝人入宮擊鼓,歌唱歡彈,演戲取樂;又調(diào)來泰一祭壇和宗廟的歌舞藝人,遍奏各種樂曲。駕著天子車駕,在北宮、桂宮等處往來奔馳,并玩豬、斗虎。擅自調(diào)用皇太后乘坐的小馬車,命官奴仆騎乘,在后宮中游戲。與孝昭皇帝的叫蒙的宮女等yín亂,還下詔給掖庭令:‘有敢泄漏此事者腰斬!’……”太后說:“停下!作臣子的,竟會如此悖逆荒亂嗎!”劉賀離開席位,伏地請罪。尚書令繼續(xù)讀道:“……取朝廷賜予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員的綬帶及黑色、黃色綬帶,賞給昌邑國郎官,及被免除奴仆身分的人佩帶。將皇家倉庫中的金錢、刀劍、玉器、彩色絲織品等賞給與其一起游戲的人。與侍從官、奴仆徹夜狂飲,酒醉沉迷。在溫室殿設下隆重的九賓大禮,于夜晚單獨接見其姐夫昌邑關內(nèi)侯。尚未舉行祭祀宗廟的大禮,就頒發(fā)正式詔書,派使者攜帶皇帝符節(jié),以三牛、三羊、三豬的祭祀大禮前往祭祀其父昌邑哀王的陵廟,還自稱‘嗣子皇帝’。即位以來二十七天,向四面八方派出使者,持皇帝符節(jié),用詔令向各官署征求調(diào)發(fā),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次?;囊鑱y,失去了帝王的禮義,敗壞了大漢的制度。楊敞等多次規(guī)勸,但并無改正,反而日益加甚,恐怕這樣下去將危害國家,使天下不安。我們與博士官商議,一致認為:‘當今陛下繼承孝昭皇帝的帝位,行為淫邪不軌。《孝經(jīng)》上說:“五刑之罪當中,以不孝之罪最大?!蔽羧罩芟逋醪恍㈨樐赣H,所以《春秋》上說他:“天王出居鄭國,”因其不孝,所以出居鄭國,被迫拋棄天下。宗廟要比君王重要得多,陛下既然不能承受天命,侍奉宗廟,愛民如子,就應當廢黜!’因此,臣請求太后命有關部門用一牛、一羊、一豬的祭祀大禮,祭告于高祖皇帝的祭廟?!被侍笙略t說:“可以?!庇谑腔艄饷鼊①R站起來,拜受皇太后詔書。劉賀說道:“我聽說:‘天子只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在身邊,既使無道,也不會失去天下?!被艄庹f:“皇太后已經(jīng)下詔將你廢黜,豈能自稱天子!”隨即抓住劉賀的手,將他身上佩戴的玉璽綬帶解下,獻給皇太后,然后扶著劉賀下殿,從金馬門走出皇宮,群臣跟隨后崐相送。劉賀出宮后,面向西方叩拜道:“我太愚蠢,不能擔當漢家大事!”然后起身,登上御駕的副車,由大將軍霍光送到長安昌邑王官邸?;艄獾狼刚f:“大王的行為是自絕于上天,我寧愿對不起大王,不敢對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愛,我不能再常侍奉于大王的左右了?!闭f完灑淚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廢放之人,屏于遠方,不及以政。請徙王賀漢中房陵縣?!碧笤t歸賀昌邑,賜湯沐邑二千戶,故王家財物皆與賀;及哀王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國除,為山陽郡。
文武群臣上奏太后說:“古時候,被廢黜之人,要放逐到遠方去,使其不能再參與政事。請將昌邑王劉賀遷徙到漢中房陵縣?!碧笙略t,命劉賀回昌邑居住,賜給他二千戶人家作為湯沐邑,他當昌邑王時的家財也全部發(fā)還給他,其姐妹四人,各賜一千戶人家作為湯沐邑;撤銷昌邑國,改為山陽郡。
昌邑群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殺二百余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數(shù)諫正,得減死,髡為城旦。師王式系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為王反復誦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無諫書?!笔拐咭月?,亦得減死論。
原昌邑國群臣都被指控在封國時不能舉奏劉賀的罪過,使朝廷不了解真實情況,又不能加以輔佐、引導,使劉賀陷于罪惡,一律逮捕下獄,誅殺二百余人;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因忠正耿直,多次規(guī)勸劉賀,被免除死罪,剃去頭發(fā),罰以“城旦”之刑,白天守城,夜晚作苦工。劉賀的老師王式也被逮捕下獄,罪應處死,審案官員責問王式道:“你作為昌邑王的老師,為什么沒有上述規(guī)勸?”王式回答說:“我每天早晚都為昌邑王講授《詩經(jīng)》三百零五篇,遇到涉及忠臣、孝子的內(nèi)容,未曾不為其反復誦讀、講解;遇到關于無道之君使國家危亡的篇章,也未曾不流淚為他詳細陳說。我是用《詩經(jīng)》三百零五篇來規(guī)勸昌邑王,所以沒有專門上書規(guī)勸?!睂彴腹賳T將王式這番話奏聞朝廷,所以王式也被免除死罪。
霍光以群臣奏事東宮,太后省政,宜知經(jīng)術(shù),白令夏侯勝用《尚書》授太后,遷勝長信少府,賜爵關內(nèi)侯。
霍光因為國家大事都由群臣上奏于東宮,由太后省察決定,認為太后應通曉儒家經(jīng)書,于是稟明太后,命夏侯勝為太后講授《尚書》,并調(diào)夏侯勝擔任長信少府,賜其關內(nèi)侯爵位。
[5]初,衛(wèi)太子納魯國史良娣,生子進,號史皇孫?;蕦O納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號皇曾孫?;试鴮O生數(shù)月,遭巫蠱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諸妻、妾皆遇害,獨皇曾孫在,亦坐收系郡邸獄。故廷尉監(jiān)魯國丙吉受詔治巫蠱獄,吉心知太子無事實,重哀皇曾孫無辜,擇謹厚女徒渭城胡組、淮陽郭徵卿,令乳養(yǎng)曾孫,置閑燥處。吉日再省視。
[5]當初,衛(wèi)太子劉據(jù)納姓史的魯國女子為良娣,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劉進,號稱史皇孫。史皇孫娶涿郡女子王夫人,生一子名叫劉病已,號稱皇曾孫。皇曾孫生下幾個月,就趕上巫蠱之禍,衛(wèi)太子劉據(jù)及其三子一女連同他的諸妻妾全部被害,只剩下皇曾孫一人,也因連坐被關入大鴻臚所屬的郡邸獄。原廷尉監(jiān)魯國人丙吉受漢武帝詔命,負責審理巫蠱案。丙吉知道說劉據(jù)并無犯罪事實,對皇曾孫無辜受到連累深為哀憐,便選擇謹慎忠厚的女囚犯渭城人胡組、淮陽人郭征卿,命她們住在寬敞干爽的地方哺養(yǎng)皇曾孫劉病已。丙吉每日前往探視兩次。
巫蠱事連歲不決,武帝疾,來往長楊、五柞宮,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系者無輕重,一切皆殺之。內(nèi)謁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獄,吉閉門拒使者不納,曰:“皇曾孫在。他人無辜死者猶不可,況親曾孫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還,以聞,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币蛏馓煜???ほ—z系者,獨賴吉得生。
巫蠱案連年不能結(jié)束。漢武帝患病,往來于長楊、五柞兩宮。觀望云氣的方士說,長安監(jiān)獄中有一股天子之氣,于是漢武帝下詔命使臣分別通知京中各官府,凡各監(jiān)獄在押的犯人,無論罪行輕重,一律處死。內(nèi)謁者令郭穰于夜晚來到郡邸獄傳達漢武帝詔令,丙吉關閉大門,不讓郭穰進去,說道:“皇曾孫在此。其他人尚且不應無辜被殺,何況是皇上的親曾孫呢!”雙方僵持到天崐明,郭穰未能進去。郭穰返回,將此事奏明漢武帝,并彈劾丙吉。漢武帝也已醒悟,說道:“是上天讓丙吉這樣做的?!庇谑窍略t大赦天下。在長安的監(jiān)獄中,唯獨郡邸獄的囚犯,靠丙吉得以保住了性命。
既而吉謂守丞誰如:“皇孫不當在官?!笔拐l如移書京兆尹,遣與胡組俱送;京兆尹不受,復還。及組日滿當去,皇孫思慕,吉以私錢雇組令留,與郭徵卿并養(yǎng),數(shù)月,乃遣組去。后少內(nèi)嗇夫白吉曰:“食皇孫無詔令?!睍r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給皇曾孫。曾孫病,幾不全者數(shù)焉,吉數(shù)敕保養(yǎng)乳母加致醫(yī)藥,視遇甚有恩惠。吉聞史良娣有母貞君及兄恭,乃載皇曾孫以付之。貞君年老,見孫孤,甚哀之,自養(yǎng)視焉。
不久,丙吉對獄官誰如說:“皇曾孫不應住在監(jiān)獄之中?!迸烧l如寫信給京兆尹,將皇曾孫與胡組一起送去,因京兆尹不肯接受,又回到獄中。等到胡組服刑期滿,應當離去時,皇曾孫對她甚為依戀,于是丙吉自己出錢雇胡組留下,讓她與郭征卿一起撫養(yǎng)皇曾孫,又過了幾個月,才放胡組離去。后少內(nèi)嗇夫稟告丙吉說:“沒有得到皇上的詔令,不能供給皇曾孫飲食?!碑敃r丙吉的俸祿里有米和肉,便按月供給皇曾孫?;试鴮O患病,好幾次幾乎性命不保,丙吉總是督促養(yǎng)育皇曾孫的乳母請醫(yī)喂藥,對皇曾孫恩惠很深。丙吉聽說皇曾孫的祖母史良娣的母親貞君和兄長史恭尚在,便用車將皇曾孫送給他們撫養(yǎng)。
貞君年紀已老,見女兒的孫子如此孤苦無依,極為哀憐,便親自撫養(yǎng)。
后有詔掖庭養(yǎng)視,上屬籍宗正。時掖庭令張賀,嘗事戾太子,思顧舊恩,哀曾孫,奉養(yǎng)甚謹,以私錢供給,教書。既壯,賀欲以女孫妻之。是時昭帝始冠,長八尺二寸。賀弟安世為右將軍。輔政,聞賀稱譽皇曾孫,欲妻以女,怒曰:“曾孫乃衛(wèi)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縣官足矣,勿復言予女事!”于是賀止。時暴室嗇夫許廣漢有女,賀乃置酒請廣漢,酒酣,為言“曾孫體近,下乃關內(nèi)侯,可妻也?!睆V漢許諾。明日,嫗聞之,怒。廣漢重令人為介,遂與曾孫;賀以家財聘之。曾孫因依倚廣漢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詩》于東海中翁,高材好學;然亦喜游俠,斗雞走狗,以是具知閭里奸邪,吏治得失。數(shù)上下諸陵,周遍三輔,嘗困于蓮勺鹵中。尤樂杜、之間,率常在下杜。時會朝請,舍長安尚冠里。
后漢武帝下詔,命掖庭撫養(yǎng)皇曾孫,并命宗正為其登記皇族屬籍。當時,擔任掖庭令的張賀曾經(jīng)是原太子劉據(jù)的賓客,感念太子舊恩,哀憐皇曾孫,于是小心奉養(yǎng),自己出錢供給其日用,教其讀書。皇曾孫長大后,張賀想把自己的孫女嫁給他。此時漢昭帝剛剛舉行完加冠禮,身高八尺二寸。張賀的弟弟張安世以右將軍的身份輔政,聽哥哥稱贊皇曾孫,并想把女兒嫁給他,便生氣地對哥哥說:“皇曾孫為衛(wèi)太子的后代,能以一個平民的身份由國家養(yǎng)著,已經(jīng)是很僥幸的事,不要再提嫁女之事了!”于是張賀作罷。當時,暴室嗇夫許廣漢也有一個女兒,于是張賀擺下酒席,請許廣漢前來赴宴。飲到興濃時,張賀對許廣漢說:“皇曾孫為皇上近親,將來最不濟也是一個關內(nèi)侯,你可將女兒嫁給她?!痹S廣漢答應了。第二天,許廣漢的妻子聽說此事,非常生氣。但許廣漢主意已定,重新請人做媒,將女兒嫁給皇曾孫。張賀用自己的家財為皇曾孫備辦婚事。從此,皇曾孫以許廣漢兄弟和祖母娘家史家為依靠,又跟隨東海人中翁學習《詩經(jīng)》?;试鴮O聰明好學,但也喜愛游俠之事,斗雞走狗,所以對下層社會的奸邪丑惡和官吏的好壞得失了解得十分清楚。皇曾孫多次周游往來于各皇陵所在,足跡遍及三輔地區(qū),有一次,曾經(jīng)在蓮勺縣鹽池一帶為人所困辱。他特別喜歡杜縣、縣一帶地區(qū),經(jīng)常住在下杜。有時參加朝會,就住在長安尚冠里。
及昌邑王廢,霍光與張安世諸大臣議所立,未定。丙吉奏記光曰:“將軍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屬,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內(nèi)憂懼,欲亟聞嗣主。發(fā)喪之日,以大誼立后;所立非其人,復以大誼廢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廟、群生之命在將軍之壹舉,竊伏聽于眾庶,察其所言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聞于民間也。而遺詔所養(yǎng)武帝曾孫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時,見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經(jīng)術(shù),有美材,行安而節(jié)和。愿將軍詳大義,參以耆龜豈宜,褒顯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決定大策,天下幸甚!”杜延年亦知曾孫德美,勸光、安世立焉。
及至昌邑王劉賀被廢黜之后,霍光與張安世及各位大臣商議重新確定皇位繼承人,但一時未能決定。丙吉上書霍光說:“當年將軍曾侍奉孝武皇帝崐,孝武皇帝臨終前,將襁褓中的孤兒和整個國家都托付給了將軍。孝昭皇帝又過早去世,沒有留下后嗣,全國上下都非常憂愁恐懼,急切盼望聽到新主繼位。給孝昭皇帝發(fā)喪的時候,將軍以大義為其選立后嗣,后發(fā)現(xiàn)所立之人不當,又以大義將其廢黜,天下人無不敬服。如今,社稷、宗廟、百姓的命運全部系于將軍的一舉一動之中。我曾聽百姓們議論,了解到民間對現(xiàn)在身為諸侯或居于高位的皇族成員,都沒有好評。而奉遺詔養(yǎng)育在掖庭及其外曾祖史家的孝武皇帝曾孫劉病已,我以前在郡邸獄時,見他年紀幼小,如今已有十八九歲了,通曉儒家經(jīng)術(shù),很有才干,舉止安詳,性格平和。希望將軍對劉病已的主要方面詳加考察,再參考占卜的結(jié)果,看讓他承繼帝位是否合適??上茸屗雽m侍奉太后,以顯示對他的褒揚,使天下人都知道他,然后再決定大計。若能如此,天下人就太幸運了?!倍叛幽暌仓阑试鴮O劉病已品德美好,勸霍光、張安世立他為皇位繼承人。
秋,七月,光坐庭中,會丞相以下議所立,遂復與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孫病已,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jīng)》,躬行節(jié)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昧死以聞!”皇太后詔曰:“可?!惫馇沧谡轮猎鴮O家尚冠里,洗沐,賜御衣;太仆以獵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宮,見皇太后,封為陽武侯。已而群臣奏上璽綬,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
秋季,七月,霍光坐在庭中,召集丞相及以下大臣共同議定皇位繼承人。于是,霍光再次會同丞相楊敞等上奏皇太后說:“孝武皇帝曾孫劉病已,年十八歲,從師學習《詩經(jīng)》、《論語》、《孝經(jīng)》,行為節(jié)儉,仁慈愛人,可以作為孝昭皇帝的繼承人,侍奉宗廟,治理天下百姓。我等冒死奏明太后!”皇太后下詔:“可以?!被艄馀勺谡齽⒌聛淼缴泄诶飫⒉∫鸭抑?,侍奉其洗浴,更換太后所賜御衣,由太仆用輕便車輛將劉病已迎接到宗正府進行齋戒。庚申(二十五日),劉病已進入未央宮,見皇太后,被封為陽武侯。隨即,由群臣奉上皇帝玉璽、綬帶,劉病已正式即皇帝位,拜謁漢高祖祭廟,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
侍御史嚴延年劾奏“大將軍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奏雖寢,然朝廷肅然敬憚之。
侍御史嚴延年上奏參劾大將軍霍光:“擅自廢立君上,不守人臣之禮,大逆不道!”此奏章雖然沒有結(jié)果,但朝廷群臣都對嚴延年的勇氣肅然敬畏。
[6]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楊敞薨。
[6]八月己巳(初五),安平侯楊敞去世。
[7]九月,大赦天下。
[7]九月,大赦天下。
[8]戊寅,蔡義為丞相。
[8]戊寅(疑誤),蔡以被任為丞相。
[9]初,許廣漢女適皇曾孫,一歲,生子。數(shù)月,曾孫立為帝,許氏為。是時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后親,公卿議更立皇后,皆心擬霍將軍女,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故劍。大臣知指,白立許為皇后。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許氏?;艄庖院蟾笍V漢刑人,不宜君國;歲余,乃封為昌成君。
[9]當初,許廣漢的女兒嫁給皇曾孫劉病已,一年后生下一子,名叫劉。數(shù)月之后,劉病已即皇帝位,封許氏為。此時,霍光有一小女兒,與皇太后有親屬關系,所以公卿大臣商議立皇后,心中都認為應立霍光的女兒,但也沒有明說。漢宣帝下詔尋找微賤時用的寶劍,大臣們懂得皇上的心意,便奏請立許為皇后。十一月壬子(十九日),許氏被立為皇后?;艄庹J為其父親許廣漢是受過刑的人,不宜做封國的國君。一年多以后,才封許廣漢為昌成君。
[10]太皇太后歸長樂宮。長樂宮初置屯衛(wèi)。
[10]太皇太后回到長樂宮居住。長樂宮開始駐兵守衛(wèi)。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本始元年(戊申、前73)
漢宣帝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73年)
[1]春,詔有司論定策安宗廟功。大將軍光益封萬七千戶,與故所食凡二萬戶。車騎將軍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賜爵關內(nèi)侯者八人。
[1]春季,漢宣帝詔令有關部門議定對安定宗廟有功人員的褒獎。大將軍崐霍光增加食邑一萬七千戶,加上以前的,共享有二萬戶的賦稅。車騎將軍富平侯張安世以下,增加封邑戶數(shù)的共十人,封為列侯的共五人,賜關內(nèi)侯爵位的共八人。
[2]大將軍光稽首歸政,上謙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后奏御。自昭帝時,光子禹及兄孫云皆為中郎將,云弟山奉車都尉、侍中,領胡、越兵,光兩女婿為東、西宮衛(wèi)尉,昆弟、諸婿、外孫皆奏奉朝請,為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黨親連體,根據(jù)于朝廷。及昌邑王廢,光權(quán)益重,每朝見,上虛己斂容,禮下之已甚。
[2]大將軍霍光在朝堂上以頭觸地,鄭重請求歸政于皇上,漢宣帝謙讓,不肯接受。朝中各項事務都先向霍光報告,然后上奏。漢昭帝時,霍光的兒子霍禹和霍光兄長的孫子霍云都被任命為中郎將,霍云的弟弟霍山被任命為奉車都尉、侍中,統(tǒng)率由胡人、越人組成的軍隊,霍光的兩個女婿分別擔任東宮、西宮衛(wèi)尉;霍光的兄弟、女婿、外孫全都參加朝會,擔任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等職。霍氏一家的親戚骨肉結(jié)成一體,在朝廷盤根錯節(jié)。昌邑王被廢黜以后,霍光的權(quán)勢越發(fā)加重,每次朝見,漢宣帝總是以謙虛恭敬的態(tài)度對待他,甚至有些禮遇過分。
[3]夏,四月,庚午,地震。
[3]夏季,四月庚午(初十),發(fā)生地震。
[4]五月,鳳皇集膠東、千乘。赦天下,勿收田租賦。
[4]五月,發(fā)現(xiàn)有鳳凰聚集于膠東、千乘。漢宣帝下詔大赦天下,免收田賦。
[5]六月,詔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號謚,歲時祠;其議謚,置園邑?!庇兴咀嗾垼骸岸Y,為人后者,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義也。陛下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愚以為親謚宜曰悼,母曰悼后;故皇太子謚曰戾,史良娣曰戾夫人。”皆改葬焉。
[5]六月,漢宣帝下詔說:“故皇太子葬在湖縣,沒有謚號,不能享受每年四季的祭祀。應當為故皇太子議定謚號,建立陵園?!焙笥嘘P官員奏請說:“按禮儀規(guī)定,做了某人的繼承人,就成了這個人的兒子,所以不能再祭祀自己的親生父母,這是尊敬祖先的大義。陛下作為孝昭皇帝的繼承人,接續(xù)祖宗的香火,我認為陛下的親生父親應定謚號為‘悼’,親生母親稱為‘悼后’;故皇太子定謚號為‘戾’,史良娣稱為‘戾夫人’?!比恐匦?lián)竦匕苍帷?/P>
[6]秋,七月,詔立燕剌王太子建為廣陽王;立廣陵王胥少子弘為高密王。
[6]秋季,七月,漢宣帝下詔立燕剌王劉旦的太子劉建為廣陽王,廣陵王劉胥的小兒子劉弘為高密王。
[7]初,上官桀與霍光爭權(quán),光既誅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罰痛繩群下,由是俗吏皆尚嚴酷以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陽黃霸獨用寬和為名。上在民間時,知百姓苦吏急也,聞霸持法平,乃召為廷尉正;數(shù)決疑獄,庭中稱平。
[7]當初,上官桀與霍光爭權(quán),霍光誅殺上官桀之后,便遵從漢武帝時的制度,以嚴刑峻法控制部下官員。從此,很多世俗官吏都以用法嚴苛來表現(xiàn)自己的才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陽人黃霸卻以為政寬和著稱于世。漢宣帝在民間時,了解百姓都為官吏的執(zhí)法峻急而困苦,聽說黃霸執(zhí)法平和,便將其召到長安,任命為廷尉正,多次裁決疑案,朝廷群臣都認為他公平。
二年(己酉、前72)
二年(己酉,公元前72年)
[1]春,大司農(nóng)田延年有罪自殺。昭帝之喪,大司農(nóng)僦民車,延年詐增僦直,盜取錢三千萬,為怨家所告?;魧④娬賳栄幽?,欲為道地。延年抵曰:“無有是事!”光曰:“即無事,當窮竟!”御史大夫田廣明謂太仆杜延年曰:“《春秋》之義,以功覆過。當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成。今縣官出三千萬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將軍!”延年言之大將軍,大將軍曰:“誠然,實勇士也!當發(fā)大儀時,震動朝廷?!惫庖蚺e手自憮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謝田大夫曉大司農(nóng),通往就獄,得公議之。”田大夫使人語延年。延年曰:“幸縣官寬我耳,何面目入牢獄,使眾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閉閣獨居齋舍,偏袒,持刀東西步。數(shù)日,使者召延年詣廷尉。聞鼓聲,自刎死。
[1]春季,大司農(nóng)田延年因罪自殺。為漢昭帝發(fā)喪時,大司農(nóng)雇用民間車崐輛,田延年假稱雇車費用增加,貪污了三千萬錢,被與他有仇怨的人告發(fā)?;艄庹偬镅幽陙碓冮g,本打算為他開脫??墒翘镅幽昃懿怀姓J,說:“沒有此事!”霍光說:“如果真的沒有此事,就應當深入追究!”御史大夫田廣明對太仆杜延年說:“按照《春秋》大義,可以用功勞掩蓋過失。當初在廢黜昌邑王時,若不是田延年站出來,則大事不能成功。如今就當作是他自己向朝廷乞求賜給他三千萬錢,怎樣呢?希望將我這番話稟告大將軍?!倍叛幽臧烟飶V明的話告訴了大將軍霍光,霍光說:“確實如此,田延年真是勇士。當初在決定大事時,多虧田延年挺身而出,震動朝廷?!被艄庥谑翘职丛谧约旱男目谏希^續(xù)說:“當時的情景,使我至今還心有余悸。請你代我向田大夫道歉,讓他明白告訴大司農(nóng)田延年,到監(jiān)獄去,會得到公平的裁決?!碧飶V明派人通知田延年,田延年說道:“就算朝廷幸而寬恕我,我又有何面目進入牢獄,讓眾人對我指點、譏笑,讓獄卒囚犯在我背后唾罵呢!”于是一個人住在大司農(nóng)官衙旁邊的屋子里,緊閉房門,袒露一臂,拿著刀在屋中徘徊。幾天后,朝廷使者前來召田延年去廷尉。田延年聽到開讀詔書的鼓聲,便自刎而死。
[2]夏,五月,詔曰:“孝武皇帝躬仁誼,厲威武,功德茂盛,而廟樂未稱,朕甚悼焉。其與列侯、二千石、博士議。”于是群臣大議庭中,皆曰:“宜如詔書。”長信少府夏侯勝獨曰:“武帝雖有攘四夷、廣土境之功,然多殺士眾,竭民財力,奢泰無度,天下虛耗,百姓流離,物故者半,蝗蟲大起,赤地數(shù)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積至今未復;無德澤于民,不宜為立廟樂?!惫涔搽y勝曰:“此詔書也?!眲僭唬骸霸t書不可用也。人臣之誼,宜直言正論,非茍阿意順指。議已出口,雖死不悔!”于是丞相、御史劾奏勝非議詔書,毀先帝,不道;及丞相長史黃霸阿縱勝,不舉劾;俱下獄。有司遂請尊孝武帝廟為世宗廟,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武帝巡狩所幸郡國皆立廟,如高祖、太宗焉。夏侯勝、黃霸既久系,霸欲從勝受《尚書》,勝辭以罪死。霸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勝賢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講論不怠。
[2]夏季,五月,漢宣帝頒布詔書說:“孝武皇帝行仁義,振威武,功德極盛,但祭祀時所用的音樂卻與此不相稱,朕感到非常難過。有關官員應與列侯、二千石、博士共同議定?!庇谑侨撼箭R集朝廷討論此事,都說:“應按詔書的意思去做?!蔽í氶L信少府夏侯勝說道:“孝武皇帝雖然有征服四夷、開疆拓土的功績,但使得將士們大量死亡,人民財力枯竭,奢侈無度,天下虛耗,百姓流離失所,死亡過半,再加上蝗災大起,數(shù)千里不見草木莊稼,以致民間竟出現(xiàn)殺人食用的慘景,積弊至今尚未消除。武帝并無恩澤于百姓,不應為其設立祭祀之樂。”公卿大臣們一齊責備他說:“這是皇上的詔命。”夏侯勝說:“雖然是詔命,也不能依從。人臣的大義,應當堅持原則,直言無隱,不能茍且阿諛皇上的意思。我說出自己的觀點,即便死也不會后悔!”因此,丞相、御史等上奏漢宣帝,彈劾夏侯勝非議詔書,詆毀先帝,大逆不道,以及丞相長史黃霸附合縱容夏侯勝,不肯舉劾,于是將二人一并逮捕下獄。于是由主管官員出面,奏請尊孝武帝廟為世宗廟,定《盛德舞》、《文始五行之舞》為祭祀用樂。凡武帝生前出巡到過的郡、國一律建廟祭祀,與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樣。夏侯勝、黃霸長期被關在獄中,黃霸想跟夏侯勝學習《尚書》,夏侯勝認為已經(jīng)犯下死罪,學也沒用,所以推辭不愿講授。黃霸說:“早晨明白了真理,即使晚上就死也無遺憾。”夏侯勝贊賞他的話,便給他講授《尚書》。在獄中經(jīng)歷了兩個冬天,一直不倦地講論。
[3]初,烏孫公主死,漢復以楚王戊之孫解憂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婦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國與季父大祿子翁歸靡,曰:“泥靡大,以國歸之?!蔽虤w靡既立,號肥王,復尚楚主,生三男、兩女。長男曰元貴靡,次曰萬年,次曰大樂。昭帝時,公主上書言:“匈奴與車師共侵烏孫,唯天子幸救之!”漢養(yǎng)士馬,議擊匈奴。會昭帝崩,上遣光祿大夫?;菔篂鯇O。烏孫公主及昆彌皆遣使上書,言:“匈奴復連發(fā)大兵,侵擊烏孫。使使謂烏孫,‘趣持公主來!’欲隔絕漢。昆彌愿發(fā)國精兵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彌!”先是匈奴數(shù)侵漢邊,漢亦欲討之。秋,大發(fā)兵,遣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祁連將軍,四萬余騎,出西河;度遼將軍范明友三萬余騎,出張掖;前將軍韓增三萬余騎,出云中;后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三萬余騎,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三萬余騎,出五原;期以出塞各二千余里。以?;轂樾N?,持節(jié)護烏孫兵共擊匈奴。[3]當初,嫁到烏孫的漢朝公主去世后,漢朝又封楚王劉戊的孫女劉解憂為公主,嫁給烏孫王。烏孫王的胡人妻子所生兒子泥靡年紀還小,烏孫王臨死前,將國家交給叔父大祿的兒子翁歸靡,囑咐說:“等泥靡長大成人后,你要把國家還給他?!蔽虤w靡即烏孫王位之后,號稱肥王,又娶漢公主劉解憂為妻,并生下三兒二女。長子名叫元貴靡,次子名叫萬年,三子名叫大樂。漢昭帝時,公主曾上書說:“匈奴與車師國聯(lián)合進犯烏孫,盼天子救援!”于是漢朝秣馬厲兵,打算進攻匈奴。適逢漢昭帝去世,漢宣帝派光祿大夫?;莩鍪篂鯇O。漢公主及烏孫王都派遣使臣,上書漢朝說:“匈奴又接連派出大軍襲擊烏孫,還派使臣來對烏孫說:‘速將漢朝公主交來!’企圖斷絕烏孫與漢朝的聯(lián)系。烏孫王愿意派出國內(nèi)精銳騎兵五萬,全力抗擊匈奴,請求天子派兵來救公主和烏孫王。”在此之前,匈奴曾幾次侵擾漢朝邊塞,漢朝也正想出兵征討。秋季,漢朝派遣重兵,以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祁連將軍,率騎兵四萬余人,從西河出塞;度遼將軍范明友率騎兵三萬余人,從張掖出塞;前將軍韓增率騎兵三萬余人,從云中出塞;后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率騎兵三萬余人,從酒泉出塞;云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率騎兵三萬余人,從五原出塞。約定諸路大軍各出塞二千余里。又派常惠為校尉,攜帶皇帝符節(jié)督烏孫軍隊共擊匈奴。
三年(庚戌、前71)
三年(庚戌,公元前71年)
[1]春,正月,癸亥,恭哀許皇后崩。時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成君,道無從。會許后當娠,病,女醫(yī)淳于衍者,霍氏所愛,嘗入宮侍皇后疾。衍夫賞為掖庭戶衛(wèi),謂衍:“可過辭霍夫人,行為我求安池監(jiān)?!毖苋缪詧箫@,顯因心生,辟左右,字謂衍曰:“少夫幸報我以事,我亦欲報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顯曰:“將軍素愛小女成君,欲奇貴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謂邪?”顯曰:“婦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當免身,可因投毒藥去也,成君即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貴與少夫共之?!毖茉唬骸八庪s治,常先嘗,安可?”顯曰:“在少夫為之耳。將軍領天下,誰敢言者!緩急相護,但恐少夫無意耳?!毖芰季迷唬骸霸副M力!”即搗附子,赍入長定宮?;屎竺馍砗螅苋「阶硬⒑洗筢t(yī)大丸以飲皇后,有頃,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有毒?”對曰:“無有?!彼旒訜?,崩。衍出,過見顯,相勞問,亦未敢重謝衍。后人有上書告諸醫(yī)侍疾無狀者,皆收系詔獄,劾不道。顯恐急,即以狀具語光,因曰:“既失計為之。無令吏急衍!”光大驚,欲自發(fā)舉,不忍,猶與。會奏上,光署衍勿論。顯因勸光內(nèi)其女入宮。
[1]春季,正月癸亥(十三日),恭哀許皇后去世。當時,霍光的夫人叫作顯,想要讓她的小女兒霍成君成為皇后,卻無機會。正巧許皇后懷孕,身體不適,有一位平時與霍家關系密的女醫(yī)生名叫淳于衍,曾入宮侍奉許皇后之病。淳于衍的丈夫叫作賞,擔任掖庭戶衛(wèi),對淳于衍說道:“你可先去拜訪霍夫人,向她辭行,乘機為我請求安池監(jiān)一職。”淳于衍果然按照丈夫的話去向霍夫人請求。霍夫人于是心生一計,便屏退左右,稱呼著淳于衍的表字說:“少夫有事托我,我也有事想拜托少夫,可以嗎?”淳于衍說:“夫人吩咐,有什么事不可以呢!”霍夫人說:“霍將軍一向最愛小女兒成君,希望她成為最尊貴的人,我想把此事托少夫成全?!贝居谘苷f:“此話怎么講?”霍夫人說:“女人生孩子是一件大事,九死一生。如今皇后即將臨盆,可以乘機下毒藥將她除去,成君就成為皇后了。如蒙大力相助,事成之后,當與少夫共享富貴?!贝居谘苷f:“皇后吃的藥,都是各位醫(yī)生一起決定的,還要命人事先嘗過,怎么行呢?”霍夫人說:“這就在少夫所為了?;魧④娊y(tǒng)領天下,誰敢說話!即使有什么急事,也有霍將軍相護,只怕少夫不愿幫忙罷了?!贝居谘艹烈髁撕芫?,說:“愿意盡力效勞!”于是淳于衍將毒藥附子搗碎,帶入長定宮?;屎笊a(chǎn)后,淳于衍取出附子,摻到御醫(yī)為皇后開的丸藥之中,讓皇后服下。過了一會兒,皇后說:“我感到頭昏發(fā)悶,藥里莫非有毒藥?”淳于衍說:“沒有?!被屎蟾訜炿y受,終于死去。淳于衍出宮來見霍夫人,互相道賀慰問,但霍夫人也不敢馬上重謝淳于衍。后有人上書朝廷,控告各御醫(yī)對皇后沒有盡心侍奉、診治,漢宣帝命將所有為皇后診治的御醫(yī),一律以大逆不道罪逮捕,囚禁到詔獄?;舴蛉舜鬄轶@恐,便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霍光,并說:“既然作出如此失策之事,只能讓審案官員不要逼迫淳于衍!”霍光大驚,想自己舉發(fā)此事,可又于心不忍,猶豫不決。正好主管部門向朝廷奏報有關皇后病逝一崐案的處理意見,霍光便在奏章上批示,此事與淳于衍無關,應免于追究。霍光夫人乘機勸霍光將女兒送入皇宮。
[2]戊辰,五將軍發(fā)長安。匈奴聞漢兵大出,老弱奔走,驅(qū)畜產(chǎn)遠遁逃,是以五將少所得。夏,五月,軍罷。度遼將軍出塞千二百余里,至蒲離候水,斬首、捕虜七百余級。前將軍出塞千二百余里,至烏員,斬首、捕虜百余級。蒲類將軍出塞千八百余里,西至候山,斬首、捕虜,得單于使者蒲陰王以下三百余級。聞虜已引去,皆不至期還。天子薄其過,寬而不罪。祁連將軍出塞千六百里,至雞秩山,斬首、捕虜十九級。逢漢使匈奴還者冉弘等,言雞秩山西有虜眾,祁連即戒弘,使言無虜,欲還兵。御史屬公孫益壽諫,以為不可。祁連不聽,遂引兵還?;⒀缹④姵鋈税儆嗬?,至丹馀吾水上,即止兵不進,斬首、捕虜千九百余級,引兵還。上以虎牙將軍不至期,詐增鹵獲,而祁連知虜在前,逗遛不進,皆下吏,自殺。擢公孫益壽為侍御史。
[2]戊辰(十八日),奉命出征匈奴的五位將軍從長安出發(fā)。匈奴聽到漢朝派大兵前來征討的消息后,便帶著老弱,驅(qū)趕著牲畜向遠方逃奔。因此,漢朝五位將領收獲卻不大。夏季,五月,漢軍罷兵而還。度遼將軍范明友出塞一千二百余里,到達蒲離候水,共斬殺和俘獲匈奴七百余人。前將軍韓增出塞一千二百余里,到達烏員,共斬殺、俘獲匈奴一百余人。蒲類將軍趙充國出塞一千八百余里,向西到達候山,共斬殺、俘獲匈奴單于使臣蒲陰王及以下三百余人。以上三位將軍因聽說匈奴已然退走,所以不到預定目標就全都退兵而回。漢宣帝認為他們的過失并不嚴重,所以從寬處理,未加處罰。祁連將軍田廣明出塞一千六百里,到達雞秩山,共斬殺、俘獲匈奴十九人,正好與從匈奴回來的漢朝使臣冉弘等相遇。冉弘等說雞秩山以西地區(qū)有匈奴軍隊,但田廣明卻警告冉弘,讓他們對別人說沒有看到匈奴人的蹤跡,打算退兵。御史屬官吏公孫益壽勸諫田廣明,認為不可退兵,田廣明不聽,率兵而還?;⒀缹④娞镯槼鋈税儆嗬?,到達丹馀吾水邊,停兵不進,共斬殺、俘獲匈奴一千九百余人,率兵而還。漢宣帝認為田順未到預定目標就退兵而回,還虛報戰(zhàn)果;田廣明明知敵人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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