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二十七 孝哀皇帝下元壽元年（己未、前2）

漢紀二十七 漢哀帝元壽元年（己未，公元前2年）

[1]春，正月，辛丑朔，詔將軍、中二千石舉明習(xí)兵法者各一人，因就拜孔鄉(xiāng)侯傅晏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票騎將軍。

[1]春季，正月，辛丑朔（初一），哀帝下詔，要求將軍、中二千石官員，各推舉通曉軍事、熟悉兵法者一人，借此授任孔鄉(xiāng)侯傅晏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票騎將軍。

[2]是日，日有食之。上詔公卿大夫悉心陳過失；又令舉賢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2]當天，出現(xiàn)日食。哀帝詔令公卿大夫盡心陳述過失。又令舉薦賢良、方正、能直言進諫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丞相嘉奏封事曰：“孝元皇帝奉承大業(yè)，溫恭少欲，都內(nèi)錢四十萬萬。嘗幸上林，后官馮貴人從臨獸圈，猛獸驚出，貴人前當之，元帝嘉美其義，賜錢五萬。掖庭見親，有加賞賜，屬其人勿眾謝。示平惡偏，重失人心，賞賜節(jié)約。是時外戚貲千萬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見錢多也。雖遭初元、永光兇年饑饉，加以西羌之變，外奉師旅，內(nèi)振貧民，終無傾危之憂，以府臧內(nèi)充實也。孝成皇帝時，諫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寵專愛，耽于酒色，損德傷年，其言甚切，然終不怨怒也。寵臣淳于長、張放、史育，育數(shù)貶退，家貲不滿千萬，放斥逐就國，長榜死于獄，不以私愛害公義，故雖多內(nèi)譏，朝廷安平，傳業(yè)陛下。

丞相王嘉上密封奏書說：“孝元皇帝繼承大業(yè)，溫良謙恭，少有欲望，國庫存錢達四十億。元帝曾前往上林苑，后宮馮貴人跟隨一起到了獸圈，猛獸受驚竄出，馮貴人挺身向前，用身體遮擋住皇帝。元帝嘉勉她的義勇，賞賜不過五萬錢。在深宮后庭，對寵愛的人加以特別的賞賜，元帝總要囑咐她，不要在眾人面前謝恩。這是為了表示公平，不愿被人指責(zé)不公，看重人心的得失，而且賞賜節(jié)約。當時外戚資產(chǎn)達千萬的很少，因而少府、水衡的積錢才很多。雖然遭受初元、永光年間的災(zāi)荒饑饉，再加西羌部族的叛變，對外要供給作戰(zhàn)部隊的需要，對內(nèi)要賑濟貧苦的災(zāi)民，然而國家始終沒有傾覆崩潰的憂慮，是因為國庫積藏充實。孝成皇帝時，諫臣大多提出皇帝私自出宮的危害，并說到專寵美女，耽于酒色，有損德行，傷身短壽等，言詞非常激烈，然而成帝始終不怨恨發(fā)怒。寵臣淳于長、張放、史育三人，史育多次被貶退，家資不滿千萬；張放被斥退逐回封國；淳于長在監(jiān)獄中被拷打致死。成帝并不以私愛而妨害公義，因此，雖然因?qū)檺蹆?nèi)宮而招致很多譏諷，但是朝廷安定平穩(wěn)，這才能把大業(yè)傳給陛下。

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上儉節(jié)，征來，所過道上稱誦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乘輿席緣綈繒而已。共皇寢廟比當作，憂閔元元，惟用度不足，以義割恩，輒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上林中，又為賢治大第，開門鄉(xiāng)北闕，引王渠灌園池，使者護作，賞賜吏卒，甚于治宗廟。賢母病，長安廚給祠具，道中過者皆飲食。為賢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賜其工；自貢獻宗廟、三宮，猶不至此。賢家有賓婚及見親，諸官并共，賜及倉頭、奴婢人十萬錢。使者護視、發(fā)取市物，百賈震動，道路歡嘩，群臣惶惑。詔書罷苑，而以賜賢二千馀頃，均田之制從此墮壞。奢僭放縱，變亂陰陽，災(zāi)異眾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天惑其意，不能自止。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譏。

“陛下在封國之時，喜好《詩經(jīng)》、《書經(jīng)》，崇尚節(jié)儉。征召前來長安時，一路經(jīng)過的地方，都稱頌陛下的美德，這正是天下之人把希望轉(zhuǎn)而寄托在陛下身上的原因。初即位時，陛下更換帷帳，撤去錦繡，車馬和座席的靠墊不過用綈繒包邊而已。每逢共皇寢廟應(yīng)當興建，都因憐憫百姓勞苦，考慮國家經(jīng)費不足，為了公義割舍親情，總是暫停修建，直到最近才開始動工?？墒歉今R都尉董賢，也在上林苑中興建官衙，陛下還為他修建了宏大的宅第，開門朝著皇宮的北門，引王渠灌注園林水池，陛下派使者監(jiān)督施工，賞賜吏卒，超過修建宗廟之時。董賢母親患病，由官家長安的廚官提供祈禱的用具和食品，道路過往行人都可獲得施舍的飲食。陛下為董賢制造器具，做成后，必須奏報陛下審查，才可送去。如果工藝精巧，還特別賞賜工匠。即便是奉獻宗廟、奉養(yǎng)三宮太后，也沒有達到這種程度。遇到董賢家招待賓客、舉辦婚禮以及親戚相見崐，由各官署一起供獻財物，甚至賞賜仆人、奴婢的錢，一人達十萬錢。董賢家去街市購買物品，有圣上派的使者陪同，監(jiān)視交易，百商震恐，路人喧嘩，群臣為之惶惑。陛下詔令裁撤皇家苑林，卻用來賞賜董賢兩千余頃土地，官員限田的制度從此破壞。奢侈僭越，橫行放縱，變亂陰陽，災(zāi)異眾多，流言在百姓中傳播，路人手持禾稈麻稈驚恐奔走，上天也對百姓的流言和奔走感到迷惑，不能使他們自行停止。陛下一向仁慈智慧，行事謹慎，而今卻有這些過失被人大肆嘲諷。

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備位，竊內(nèi)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國，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已之所獨鄉(xiāng)，察眾人之所共疑！往者鄧通、韓嫣，驕貴失度，逸豫無厭，小人不勝情欲，卒陷罪辜，亂國亡軀，不終其祿，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覽前世，以節(jié)賢寵，全安其命?！鄙嫌墒怯诩谓徽f。

“孔子說：‘國家有危險不去解救，見顛覆不去匡扶，要你們這些宰相有什么用！’臣王嘉有幸能夠位居丞相，自已私下常內(nèi)心悲傷，無法使陛下相信我的愚忠。如果身死能夠有益于國家，我不敢愛惜自己的生命。請陛下審慎地對待自己的偏寵，細察眾人共同的疑惑！從前鄧通、韓嫣驕橫顯貴沒有限度，逸樂無厭，小人不能克制情欲，終于犯下大罪，把國家搞亂，使自己喪生，不能最終保全富貴。正所謂‘愛他，卻恰恰足以害他’。應(yīng)該深察前世的教訓(xùn)，節(jié)制對董賢的寵愛，以保全他的生命?！卑У塾纱藢ν跫螡u漸不滿。

前涼州刺史杜鄴以方正對策曰：“臣聞陽尊陰卑，天之道也。是以男雖賤，各為其家陽；女雖貴，猶為其國陰。故禮明三從之義，雖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昔鄭伯隨姜氏之欲，終有叔段篡國之禍；周襄王內(nèi)迫惠后之難，而遭居鄭之危。漢興，呂太后權(quán)私親屬，幾危社稷。竊見陛下約儉正身，欲與天下更始，然嘉瑞未應(yīng)，而日食、地震。案《春秋》災(zāi)異，以指象為言語。日食，明陽為陰所臨。坤以法地，為土，為母，以安靜為德；震，不陰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昔曾子問從令之義，孔子曰：‘是何言與！’善閔子騫守禮不茍從親，所行無非理者，故無可間也。今諸外家昆弟，無賢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衛(wèi)，或?qū)④娡停瑢櫼獠⒂谝患?，積貴之勢，世所希見、所希聞也。至乃并置大司馬、將軍之官，皇甫雖盛，三桓雖隆，魯為作三軍，無以甚此！當拜之日，然日食。不在前后，臨事而發(fā)者，明陛下謙遜無專，承指非一，所言輒聽，所欲輒隨，有罪惡者不坐辜罰，無功能者畢受官爵，流漸積猥，過在于是，欲令昭昭以覺圣朝。昔詩人所刺，《春秋》所譏，指象如此，殆不在他。由后視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鏡見，則以為可，計之過者。愿陛下加致精誠，思承始初，事稽諸古，以厭下心，則黎庶群生無不說喜，上帝百神收還威怒，禎祥福祿，何嫌不報！”

前涼州刺史杜鄴，以方正的身份，回答策問說：“我聽說陽尊陰卑，是上天之道。因而男子即便卑賤，仍然各自是本家之陽；女子即便尊貴，仍然是本國之陰。因此禮教明確規(guī)定‘三從’的內(nèi)容。即令有文王之母的盛德，也必須依附于兒子。從前鄭伯放任母親姜氏對幼子的溺愛，終于釀成叔段篡國的大禍。周襄王內(nèi)迫母親惠后的壓力，而遭受流亡鄭國的危難。漢朝興起，呂太后把朝廷大權(quán)私自交給她的親屬，幾乎動搖了社稷。我看陛下節(jié)儉克已，持身以正，想要振興天下，開創(chuàng)新的局面。然而，祥瑞沒有應(yīng)驗降臨，反而發(fā)生了日食、地震?？疾臁洞呵铩酚涊d災(zāi)異，是以景象所指示的含意作為語言，來警告世人。日食，表明陽被陰侵犯。陰為坤，坤被用來表示地，所以稱‘坤’為‘土’，為‘母’，以安靜為美德。發(fā)生地震，是陰氣失控，不遵循常軌的證明。占驗情況非常明顯，我豈敢不直言此事！從前，曾參問孔子聽從父命可算孝順的道理，孔子說：‘這是什么話！’孔子贊揚閔子騫守禮，不茍且聽從父母的命令，所行之事沒有非理的，所以別人無法離間他與父母及親人的關(guān)系。而今諸外戚家的兄弟，不管賢能或敗類，都在宮廷任職，分布要位?；蛘哒乒芙l(wèi)，或者率軍屯駐，恩寵集中于一家，越來越顯貴的聲勢，世所罕見，世所罕聞。甚至發(fā)展到同時設(shè)立兩個大司馬、將軍的官職。古時皇甫雖強盛，三桓雖勢大，魯國雖建立三軍，然而與今天的皇親國戚相比，就遜色了！就在拜大司馬、將軍官職的當天，太陽昏暗，發(fā)生日食。不前不后，在拜官的時刻發(fā)生日食，說明陛下太過謙遜，不敢專斷，不只一次地順承太后的旨意，所說的話都聽從，所要求的東西都滿足。外戚中有罪惡的，不受法律制裁；無功無能的，全崐都加封官爵。這類事情逐漸發(fā)展加劇，越積越多，陛下的過失正在于此。我想講清這些過失，從而使圣明的天子醒悟。過去被詩人所抨擊、被《春秋》所譏諷的，正是這類現(xiàn)象，恐怕不是針對其他。由后世來看前代發(fā)生的事情，會忿怒憂郁地指摘其錯誤。等到自己去做，就不能像照鏡子一樣看見自己的過失，自以為合適，其實計策已失誤了。但愿陛下更加精誠治國，回顧即位之初，每事都參考遵照古代的規(guī)定，以滿足下民的心愿。如此，則黎民百姓無不喜悅，上帝和眾神靈也會收回怒氣，為什么要疑心吉祥福祿不回報降臨！”

上又征孔光詣公車，問以日食事，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位次丞相。

哀帝又征召孔光到公車，詢問關(guān)于日食之事。授任孔光為光祿大夫，官秩中二千石，任給事中，地位僅次于丞相。

初，王莽既就國，杜門自守。其中子獲殺奴，莽切責(zé)獲，令自殺。在國三歲，吏民上書冤訟莽者百數(shù)。至是，賢良周護、宋崇等對策，復(fù)深訟莽功德；上于是征莽及平阿侯仁還京師，侍太后。

當初，王莽返回封國后，閉門不見賓客，以求自保。他的次子王獲殺死家奴，王莽嚴厲責(zé)備王獲，命他自殺。在封國三年，官吏百姓上書為王莽呼冤的，數(shù)以百計。到本年，賢良周護、宋崇等在朝廷對策時，又大大頌揚王莽的功德，為他辯冤。哀帝于是征召王莽以及平阿侯王仁回到京師，讓他們侍奉太皇太后。

[3]董賢因日食之變以沮傅晏、息夫躬之策，辛卯，上收晏印綬，罷就第。

[3]董賢利用發(fā)生日食這一變異，阻止傅晏、息夫躬對匈奴挑動戰(zhàn)爭的計策。辛卯（疑誤）哀帝收繳傅晏印信綬帶，罷免官職，讓他離開朝廷，回到宅第。

[4]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合葬渭陵，稱孝元傅皇后。

[4]丁巳（正月十七日），皇太太后傅氏駕崩，與元帝合葬渭陵，稱為“孝元傅皇后”。

[5]丞相、御史奏息夫躬、孫寵等罪過，上乃免躬、寵官，遣就國；又罷侍中、諸曹、黃門郎數(shù)十人。

[5]丞相、御史上奏，彈劾息夫躬、孫寵等人的罪過。哀帝于是罷免息夫躬、孫寵官職，遣回封國。又罷黜侍中、諸曹、黃門郎等數(shù)十人。

鮑宣上書曰：“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養(yǎng)黎民；即位以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日食于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于日虧乎！陛下深內(nèi)自責(zé)，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帝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fā)覺孫寵、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干日，連陰不雨，此天下憂結(jié)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無度，竭盡府臧，并合三第，尚以為小，復(fù)壞暴室。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上冢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nèi)貢獻，當養(yǎng)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邪！天不可久負，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仇海內(nèi)，免遣就國，收乘輿器物還之縣官，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nèi)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復(fù)征何武、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民易視，以應(yīng)天心，建立大政，興太平之端?！鄙细写螽?，納宣言，征何武、彭宣；拜鮑宣為司隸。

鮑宣上書說：“陛下把上天當作父親，把大地當作母親來侍奉，把人民當作兒女來撫養(yǎng)。即位以來，上天缺少光明，大地發(fā)生震動，百姓流傳訛言，互相驚擾。而今，元旦年月日‘三始’之時就發(fā)生日食，實在令人畏懼。小民在平常元旦之日尚且害怕毀壞器物，何況發(fā)生日食呢！陛下深刻地在內(nèi)心責(zé)備自己，避開正殿，舉薦直言之士，征求對過失的批評，罷黜斥退外戚以及身邊白吃飯不干事的人，征召任命孔光為光祿大夫，察覺了孫寵、息夫躬的罪惡，把他們免官遣回封國。民眾一致，無不歡喜。天人同心，人心歡悅了，則天心的憤怒自然化解。然而，二月丙戌（十六日），白氣侵犯太陽，天氣連陰不雨，這表示天下尚有憂愁糾結(jié)在一起沒有化解，百姓還有怨氣沒有平息。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來與陛下無絲毫親戚關(guān)系，可是憑著他的媚色和巧言阿諛，博取了陛下的歡心，對他賞賜沒有限度，竭盡了府庫的積藏，合并三座宅第賜給他，還認為太小，又拆除宮廷暴室來擴充面積。董賢和他的父親可以坐著支使崐天子的使者，將作大匠為他修建宅第，連夜間為他巡邏的吏卒都得到賞賜。他家祭掃祖墳和舉行聚會，都由太官供應(yīng)。各地的貢獻，本應(yīng)當奉養(yǎng)一位君主，而今反而全到了董賢的家里。這難道是天意和民意嗎！天意不可長久地背逆，對董賢如此厚待，反而會因此害了他！如果真要憐惜董賢，應(yīng)該為他向天地謝罪，解除天下對他的仇視，罷免他的官職，遣回封國，沒收所賜的御用器具，歸還皇上。只有這樣，才可保全他父子的性命。不然的話，作為全國所仇恨的人，他不可能獲得長久的安寧。孫寵、息夫躬不應(yīng)該再擁有封國，應(yīng)該全部免去，以向天下表示徹底改過。重新征召何武、師丹、彭宣、傅喜，使百姓看到一個全新明朗的局面，以順應(yīng)天意，建立大政，開始復(fù)興太平盛世?！卑У鄹械椒浅ｓ@奇，采納了鮑宣的建議，征召何武、彭宣，并授任鮑宣為司隸。

[6]上托傅太后遺詔，令太皇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董賢二千戶，賜孔鄉(xiāng)侯、汝昌侯、陽新侯國。王嘉封還詔書，因奏封事諫曰：“臣聞爵祿、土地，天之有也?！稌吩疲骸烀械?，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眾庶不服，感動陰陽，其害疾自深。今圣體久不平，此臣嘉所內(nèi)懼也。高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主威已黜，府臧已竭，唯恐不足。財皆民力所為，孝文欲起露臺，重百金之費，克己不作。今賢散公賦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來，貴臣未嘗有此，流聞四方，皆同怨之。里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而死?！汲橹?。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遺詔詔丞相、御史，益賢戶，賜三侯國，臣嘉竊惑。山崩、地動、日食于三朝，皆陰侵陽之戒也。前賢已再封，晏、商再易邑，業(yè)緣私橫求，恩已過厚，求索自恣，不知厭足，甚傷尊尊之義，不可以示天下，為害痛矣！臣驕侵罔，陰陽失節(jié)，氣感相動，害及身體。陛下寢疾久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乃何輕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于無窮哉！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非愛死而不自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

[6]哀帝假托傅太后的遺詔，請?zhí)侍笙铝罱o丞相、御史，要他們增加董賢采邑二千戶人家，并賜給孔鄉(xiāng)侯、汝昌侯、陽新侯封國。王嘉把詔書封起來退回，并上密封奏書勸諫說：“我聽說爵位、俸祿、土地，是上天所有的。《書經(jīng)》說：‘皇天命有德之人列居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之位，穿表示尊卑的五種服裝，色彩圖案各不相同。’君王代表上天給人封爵，尤其應(yīng)該謹慎。劃地分封采邑，如果處理不當，則民心不服，民眾的怨氣感動陰陽，就會深深損害陛下的身體。現(xiàn)在陛下圣體久不康復(fù)，這是我內(nèi)心所恐懼的事情。高安侯董賢，是奸佞的寵臣，陛下把爵位封給他，使他顯貴，竭盡財貨賜與他，使他富足，損害圣上的利益去寵愛他，君王的權(quán)威已被降低，國庫的儲積已經(jīng)枯竭，還唯恐不足。財富都是百姓創(chuàng)造的，孝文帝想興建露臺，因為看重那百金的修建費而克制自己不去興建。如今董賢卻把國家的賦稅作為私人恩惠隨意施舍，甚至一家就可得到千金的賞賜。古往今來的貴臣，還從未有這樣的。有關(guān)董賢的流言傳播四方，人們?nèi)荚购匏Ｋ字V說：‘千夫所指，無病而死?！页樗械胶摹，F(xiàn)在，太皇太后根據(jù)永信宮傅太后的遺詔，而下詔給丞相、御史，要增加董賢采邑人戶，賜給三位侯爵封國，臣王嘉感到十分困惑。山崩、地震、日食，同時發(fā)生在元旦‘三始’之日，這都是上天因為陰侵陽而顯示的警告啊。前些時，董賢已再次封爵，傅晏，傅商也再次改換封國采邑，鄭業(yè)則利用私情橫求。陛下所施恩惠已太厚了，他們?nèi)皂б馇笏鳎恢獫M足。這已深深傷害了尊崇傅太后的本意，無法向天下人公布，為害至大！臣屬驕橫，就會冒犯欺騙主上，使陰陽失去調(diào)節(jié)，陰氣陽氣互相沖突，傷害身體。陛下臥病久不痊愈，又未立繼承人，應(yīng)該考慮使萬事步入正軌，順應(yīng)天心民心，以求上天的保佑，怎么能忽視自身健康而肆意放縱，不念高祖創(chuàng)業(yè)的勤奮艱苦，留下所建立的制度，要使它傳于無窮呢！我謹把詔書封還，不敢顯露讓別人看見。并非因愛惜生命而不敢以違抗詔旨之法自劾，實而是恐怕天下人知道，因此不敢自我彈劾。”

初，廷尉梁相治東平王云獄時，冬月未盡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獄，有飾辭，奏欲傳之長安，更下公卿復(fù)治。尚書令鞫譚，仆射宗伯鳳以為可許。天子以為相等皆見上體不平，外內(nèi)顧望，操持兩心，幸云逾冬，無討賊疾惡主仇之意，免相等皆為庶人。后數(shù)月，大赦，嘉薦“相等皆有材行，圣王有計功除過，臣竊為朝廷惜此三人。”書奏，上不能平。后二十余日，嘉封還益董賢戶事，上崐乃發(fā)怒，召嘉詣尚書，責(zé)問以“相等前坐不為忠，罪惡著聞，君時輒已自劾；今又稱譽，云‘為朝廷惜之’，何也？”嘉免冠謝罪。

當初，廷尉梁相審理東平王劉云一案時，冬月只剩下二十日，而梁相心里懷疑劉云一案是冤案，供辭有虛飾不實的地方，因而上奏哀帝，請求把一干人犯押解長安，改由公卿復(fù)審。尚書令鞫譚、仆射宗伯鳳認為可以準許。哀帝則認為，梁相等人都見皇上病情沒有起色，內(nèi)外顧望，懷有二心，希圖劉云一案僥幸拖過冬季，則可減刑免死，沒有痛恨奸惡、為主上討賊報仇的忠心，于是罷免了梁相等人的官職，都貶為平民。數(shù)月后，大赦天下。王嘉舉薦說：“梁相等人都有才干德行，圣明的君王對臣下總是計其功勞、抹去過失，我私下里為朝廷憐惜這三個人才。”奏書呈上，哀帝憤憤不平。過了二十余日，王嘉封還為董賢增加封國戶數(shù)的詔書，哀帝于是大怒，召王嘉到尚書那里，令尚書責(zé)問他：“梁相等人前些時犯了對天子不忠之罪，罪惡昭著，人所共聞，當時你也曾自我彈劾?，F(xiàn)在卻又稱譽贊美他們，說‘為朝廷憐惜他們’，這是為什么？”王嘉脫下官帽謝罪。

事下將軍朝者，光祿大夫孔光等劾“嘉迷國罔上，不道，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弊h郎龔等以為“嘉言事前后相違，宜奪爵土，免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以為“嘉罪名雖應(yīng)法，大臣括發(fā)關(guān)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國，褒宗廟也?！鄙喜宦?，詔“假謁者節(jié)，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哀帝把此案交付將軍和當時入朝的官員討論。光祿大夫孔光等彈劾王嘉說：“王嘉迷惑國家，欺騙主上，大逆不道，請派謁者召王嘉前往廷尉詔獄?！弊h郎龔等認為：“王嘉的奏言前后不一致，應(yīng)該剝奪爵位采邑，免去官職，貶為平民?！庇佬派俑偷日J為：“王嘉的罪名雖然應(yīng)該依法懲處，但是把大臣束住頭發(fā)，鎖上刑具，裸露身體，鞭笞拷打，這不是使國家受到尊重，宗廟受到褒美的作法?！卑У鄄宦犆偷膭窀?，詔令使者：“憑謁者的符節(jié)，召丞相到廷尉詔獄?！?/P>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踵以為故事，君侯宜引決！”使者危坐府門上，主簿復(fù)前進藥。嘉引藥以擊地，謂官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眾。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云為不當死，欲關(guān)公卿，示重慎，誠不見其外內(nèi)顧望、阿附為云驗，復(fù)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為國惜賢，不私此三人。”獄吏曰；“茍如此，則君何以為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仰天嘆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死有余責(zé)。”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系獄二十余日，不食，歐血而死。

使者到了丞相府，丞相府的掾、史等官員流淚哭泣，共同調(diào)和毒藥請王嘉喝，王嘉不肯服用。主簿說：“將相不面對執(zhí)法官為自己訴冤，這種作法世代相沿，已成為慣例，君侯應(yīng)當自裁！”使者嚴肅地坐在府門那邊，主簿再次上前送上前送上毒藥。王嘉拿起藥杯扔到地下，對相府官屬們說：“丞相我有幸位居三公，如果奉職不謹慎，辜負了國家，理應(yīng)在都市上伏刑受死，向萬眾宣告。丞相難道是小兒小女嗎！為什么要吃毒藥而死！”于是王嘉穿戴官服，出來見使者，再拜，接受詔書，然后乘上小吏坐的小車，去掉車篷，脫下官帽，隨使者到了廷尉官衙。廷尉收繳了王嘉的丞相和新甫侯印信綬帶，把他捆綁起來，押送到都船詔獄。哀帝聽說王嘉活著親自去見廷尉，勃然大怒，派將軍以下官員和五名二千石官員，共同審訊。官吏審問王嘉時，他回答說：“審理案件的人，希望得到事實真相。我見梁相等過去審理東平王一案，并不認為劉云不該處死，只是希望公卿參與審理，以表示慎重。實在看不出他們有內(nèi)外顧望懷有二心，阿諛攀附劉云的罪證。以后他們又有幸蒙恩獲得大赦。梁相等都是優(yōu)秀的官吏，我是為國惜才，并不是偏袒他們?nèi)??！豹z吏說：“假如是這樣，那么你為什么有罪？你還是有負國的行為，不是憑白入獄的?！豹z吏逐漸開始侵犯凌辱王嘉，王嘉喟然仰天嘆息說：“我有幸能夠充任丞相，不能引進賢能，斥退奸佞，因此是犯有負國之罪，死有余辜。”獄吏問賢者和奸佞者的名崐字，王嘉說：“賢者，前丞相孔光、前大司空何武，卻不能舉薦引進他們；惡者，高安侯董賢父子奸佞亂朝，卻不能斥退他們。罪當處死，死無所憾！”王嘉被關(guān)押在監(jiān)獄二十余天，不進飲食，吐血而死。

已而上覽其對，思嘉言，會御史大夫賈延免，夏，五月，乙卯，以孔光為御史大夫，秋，七月，丙午，以光為丞相，復(fù)故國博山侯；又以鄉(xiāng)侯何武為御史大夫。上乃知孔光前免非其罪，以過近臣毀短光者，曰：“傅嘉前為侍中，毀譖仁賢，誣訴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其免嘉為庶人，歸故郡?！?/P>

不久，哀帝看到王嘉的供詞，考慮他的話，正好御史大夫賈延被免去官職，于是在夏季五月乙卯（十七日），任命孔光為御史大夫，秋季，七月，丙午（初九），再擢升孔光為丞相，恢復(fù)他從前的博山侯爵位和封國。又任用鄉(xiāng)侯何武為御史大夫。哀帝這才明白，孔光以前被免職，并不是他真有罪，而是自己所親近的那些臣子詆毀誣陷孔光造成的。于是說：“傅嘉先前為侍中，詆毀仁智賢能者，誣陷大臣，使杰出的人才長時間失去官位?，F(xiàn)在罷免傅嘉的官職，貶為平民，遣返原郡?！?/P>

[7]八月，何武徙為前將軍。辛卯，光祿大夫彭宣為御史大夫。

[7]八月，調(diào)任何武為前將軍。辛卯（二十四日），任命光祿大夫彭宣為御史大夫。

[8]司隸鮑宣坐摧辱丞相，拒閉使者，無人臣禮，減死髡鉗。

[8]司隸鮑宣因折辱丞相，閉門拒絕使者，違背臣子之禮而獲罪，被減免死罪，剃發(fā)，身帶刑具服役。

[9]大司馬丁明素重王嘉，以其死而憐之；九月，乙卯，冊免明，使就第。

[9]大司馬丁明一向敬重王嘉，對他的死感到憐惜。九月，乙卯（十九日），哀帝下策書，罷免丁明的官職，讓他離開朝廷，回到宅第。

[10]冬，十一月，壬午，以故定陶太傅、光祿大夫韋賞為大司馬、車騎將軍。己丑，賞卒。

[10]冬季，十一月，壬午（疑誤），任用前定陶國太傅、光祿大夫韋賞為大司馬、車騎將軍。己丑（疑誤），韋賞去世。

[11]十二月，庚子，以侍中、駙馬都尉董賢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冊曰：“建爾于公，以為漢輔！往悉爾心，匡正庶事，允執(zhí)其中！”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lǐng)尚書事，百官因賢奏事。以父衛(wèi)尉恭不宜在卿位，徙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請，寵在丁、傅之右矣。

[11]十二月，庚子（初六），任命侍中、駙馬都尉董賢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任命策書上說：“樹立你為三公，作為漢朝的輔佐！我一向知道你的忠心，能匡正眾事，真誠地堅持中庸之道。”當時董賢二十二歲，雖然為三公，但常在宮中隨侍，主管尚書事務(wù)，百官必須通過董賢才可奏事。哀帝又因為董賢的父親衛(wèi)尉董恭不再適合處在卿位，就把他調(diào)升為光祿大夫，官秩為中二千石。董賢的弟弟董寬信，接替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都成為侍中、諸曹，能夠定期朝見皇帝，榮寵在丁、傅兩家之上。

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賢父恭為御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并為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鈞敵之禮。上聞之，喜，立拜光兩兄子為諫大夫、常侍。賢自是權(quán)與人主侔矣。

當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董賢的父親董恭為御史，要事奉孔光。等到董賢當上大司馬，與孔光同為三公。哀帝故意讓董賢私下去孔光家拜訪?？坠馑貋砉е斝⌒?，知道皇上要尊寵董賢。一聽說董賢要到了，孔光布置警戒，穿上官服、戴上官帽，出大門等候。望見董賢的車隊，才退入大門。董賢到達中門，孔光進入客廳，等董賢下車后，孔光才出來，拜見、迎送之禮非常恭敬謹慎。不敢用接待同等地位賓客的禮節(jié)來接待董賢。哀帝聽說后，喜在心頭，立即授孔光的兩個侄子為諫大夫、常侍。從此，董賢的權(quán)勢與皇帝相等了。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為侍中，弟閎為中常侍。閎妻父中郎將蕭咸，前將軍望之子也，賢父恭慕之，欲為子寬信求咸女為婦，使閎言之。咸惶恐不敢當，私謂閎曰：“董公為大司馬，冊文言‘允執(zhí)其中’，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豈家人子所能堪邪！”崐閎性有知略，聞咸言，亦悟；乃還報恭，深達咸自謙薄之意。恭嘆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為人所畏如是！”意不說。后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屬宴飲，侍中，中常侍皆在側(cè)，上有酒所，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何如？”王閎進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于亡窮，統(tǒng)業(yè)至重，天子亡戲言！”上默然不說，右左皆恐。于是遣閎出歸郎署。

這時，成帝的外戚王氏家族已經(jīng)衰微了，只有平阿侯王譚的兒子王去疾擔(dān)任侍中，弟弟王閎擔(dān)任中常侍。王閎的岳父是中郎將蕭咸，蕭咸是過去的前將軍蕭望之的兒子。董賢的父親董恭對蕭咸很仰慕，想為兒子董寬信求娶蕭咸的女兒為妻，就請王閎去對蕭咸說明這個意思。蕭咸惶恐不敢答允，私下對王閎說：“任命董公為大司馬時，策書上說：‘真誠地堅持中庸之道。’這是堯?qū)⒋笪欢U讓給舜時所說的一句話，不是拜三公所慣用的語言。前輩們見到的，元不感到恐懼。這豈是我們普通人家的孩子，所能承當?shù)闷鸬?？”王閎生性聰明，有謀略，聽了蕭咸的話，也醒悟了。于是回報董恭，轉(zhuǎn)達了蕭咸自感地位卑微，高攀不上的意思，代致深深的歉意。董恭嘆息說：“我家怎么對不起天下，而竟被人畏懼到這種程度！”感到不悅。后來，哀帝在麒麟殿設(shè)酒宴，與董賢父子、親屬一起宴飲，侍中、中常侍都在旁邊侍候。哀帝喝多了點酒，從容地看著董賢，笑著說：“我打算效法堯禪位于舜，怎么樣？”王閎插話說：“天下乃高皇帝的天下，并非陛下所有！陛下承繼宗廟，應(yīng)當傳子孫于無窮。王統(tǒng)帝業(yè)是至關(guān)重大的事情，天子不可戲言！”哀帝默然不悅，左右都感到震驚。于是哀帝命王閎出宮，回到郎署，不許再隨侍禁中。

久之，太皇太后為閎謝，復(fù)召閎還。閎遂上書諫曰：“臣聞王者立三公，法三光，居之者當?shù)觅t人?！兑住吩唬骸φ圩悖补?，喻三公非其人也。昔孝文皇帝幸鄧通，不過中大夫，武帝幸韓嫣，賞賜而已，皆不在大位。今大司馬、衛(wèi)將軍董賢，無功于漢朝，又無肺腑之連，復(fù)無名跡高行以矯世，升擢數(shù)年，列備鼎足，典衛(wèi)禁兵，無功封爵，父子、兄弟橫蒙拔擢，賞賜空竭帑藏，萬民喧嘩，偶言道路，誠不當天心也！昔褒神變化為人，實生褒姒，亂周國，恐陛下有過失之譏，賢有小人不知進退之禍，非所以垂法后世也！”上雖不從閎言，多其年少志強，亦不罪也。

很久之后，太皇太后為王閎向哀帝表示道歉，哀帝才又召回王閎。王閎就上書規(guī)諫說：“我聽說君王設(shè)立三公的官職，是效法日、月、星三光，居此位者必須是賢能的人?！兑捉?jīng)》說：‘鼎折了腳，里面的食物就會傾倒出來?！脕肀扔鲹?dān)任三公的人不是賢能者所造成的后果。從前孝文皇帝寵愛鄧通，不過讓他擔(dān)任中大夫而已；武帝寵愛韓嫣，也不過加以賞賜而已，他們二人都不在高位。而今大司馬、衛(wèi)將軍董賢，對漢朝沒有什么功勞，跟皇家又沒有絲毫親屬關(guān)系，又沒有清白的名聲、優(yōu)秀的事跡、高尚的品行，可以作為世人的表率，卻一連數(shù)年擢升，列位三公，成為鼎足之一，而且掌管禁衛(wèi)軍隊。他無功加封侯爵，父了兄弟憑空受到提拔擢升，賞賜之多，使國庫空虛。萬民喧嘩，在道路上議論紛紛，實在是不合天意！從前，褒國的神蛇變化為人，生下美女褒姒，從而使周朝大亂。我恐怕陛下會因過失受到譏諷，董賢會有小人不知進退的災(zāi)禍。陛下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是不可以傳給后世效法的！”哀帝雖然聽不進王閎的勸告，但欣賞他年少志壯，也就沒有加罪。

二年（庚申、前1）

二年（庚申，公元前1年）

[1]春，正月，匈奴單于及烏孫大昆彌伊秩靡皆來朝，漢以為榮。是時西域凡五十國，自譯長至將、相、侯、王皆佩漢印綬，凡三百七十六人；而康居、大月氏、安息、賓、烏弋之屬，皆以絕遠，不在數(shù)中，其來貢獻，則相與報，不督錄總領(lǐng)也。自黃龍以來，單于每入朝，其賞賜錦繡、繒絮輒加厚于前，以慰接之。單于宴見，群臣在前，單于怪董賢年少，以問譯。上令譯報曰：“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眴斡谀似?，拜賀漢得賢臣。是時上以太歲厭勝所在，舍單于上林苑蒲陶宮，告之以加敬于單于；單于知之，不悅。

[1]春季，正月，匈奴單于以及烏孫大昆彌伊秩靡都到長安朝見，漢朝認為很榮耀。這時西域共有五十個王國，自譯長到將、相、侯、王，都佩帶漢朝頒賜的印信、綬帶，共有三百七十六人。而康居、大月氏、安息、賓、烏弋等國，都因離漢朝太遠，不包括在五十國之內(nèi)。當他們來貢獻，漢朝就給予相當?shù)倪€報，不把他們歸屬在西域都護管轄范圍。自黃龍年間以來，單于每次來崐長安朝見，天子賞賜的錦繡、絲綢、絲綿，都比前一次多，用安撫來接待他們。單于在天子閑暇時進見天子，群臣正在殿前，單于對董賢的年輕感到驚奇，就向翻譯詢問，哀帝命翻譯回答說：“大司馬雖年輕，卻是因為有大賢能才居高位的?！眴斡谟谑瞧鹕?，拜賀漢朝得此賢臣。這年，哀帝因太歲在申，壓伏南方，就安排單于住在長安之南的上林苑蒲陶宮，告訴單于說，為了更加尊敬單于才這樣安排。后來單于知道了內(nèi)情，感到不悅。

[2]夏，四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2]夏季，四月，壬辰晦（疑誤），出現(xiàn)日食。

[3]五月，甲子，正三公官分職。大司馬、衛(wèi)將軍董賢為大司馬；丞相孔光為大司徒；彭宣為大司空，封長平侯。

[3]五月，甲子（初二），正式確定三公官名和各自的分工職掌。任命大司馬、衛(wèi)將軍董賢為大司馬；丞相孔光為大司徒；彭宣為大司空，封長平侯。

[4]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宮。

[4]六月，戊午（二十六日），哀帝在未央宮駕崩。

帝睹孝成之世祿去王室，及即位，屢誅大臣，欲強主威以則武、宣。然而寵信讒諂，憎疾忠直，漢業(yè)由是遂衰。

哀帝目睹了孝成皇帝時代政權(quán)脫離王室情形，及至登極，他屢次誅殺大臣，想效法漢武帝和漢宣帝，加強君主之威。然而他寵任奸佞，聽信讒言，憎恨忠直的之臣，漢朝的大業(yè)從此便衰落了。

太皇太后聞帝崩，即日駕之未央宮，收取璽綬。太后召大司馬賢，引見東箱，問以喪事調(diào)度；賢內(nèi)憂，不能對，免冠謝。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曉習(xí)故事，吾令莽佐君?！辟t頓首：“幸甚！”太后遣使者馳召莽，詔尚書，諸發(fā)兵符節(jié)、百官奏事、中黃門、期門兵皆屬莽。莽以太后指，使尚書劾賢，帝病不親醫(yī)藥，禁止賢不得入宮殿司馬中；賢不知所為，詣闕免冠徒跣謝。己未，莽使謁者以太后詔即闕下冊賢曰：“賢年少，未更事理，為大司馬，不合眾心，其收大司馬印綬，罷歸第！”即日，賢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死；有司奏請發(fā)賢棺，至獄診視，因埋獄中。太皇太后詔“公卿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避丁、傅，眾庶稱以為賢，又太皇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獨前將軍何武、左將軍公孫祿二人相與謀，以為“往時惠、昭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quán)，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近親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權(quán)；親疏相錯，為國計便?！庇谑俏渑e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庚申，太皇太后自用莽為大司馬、領(lǐng)尚書事。

太皇太后得到哀帝駕崩的消息，當天就駕臨未央宮，收走了皇帝的玉璽、綬帶。太后召大司馬董賢，在東廂接見，詢問他關(guān)于哀帝喪事的布置安排。董賢內(nèi)心憂懼，不能回答，只有脫下官帽謝罪。太后說：“新都侯王莽，先前曾以大司馬身份，辦理過先帝的喪事，熟悉舊例，我命他來輔佐你?！倍t叩頭說：“那就太好了！”太后派使者騎馬速召王莽，并下詔給尚書：所有征調(diào)軍隊的符節(jié)、百官奏事、中黃門和期門武士等，都歸王莽掌管。王莽遵照太后旨令，命尚書彈劾董賢，說他在哀帝病重時不親自侍奉醫(yī)藥，因此禁止董賢進入宮殿禁衛(wèi)軍中。董賢不知如何才好，到皇宮大門，脫下官帽，赤著腳叩頭謝罪。己未（二十七日），王莽派謁者拿著太后詔書，就在宮門口罷免了董賢，說：“董賢年輕，未經(jīng)歷過事理，當大司馬不合民心。著即收回大司馬印信、綬帶，免去官職，遣回宅第?！碑斕?，董賢與妻子都自殺了。其家人惶恐萬分，趁夜將他悄悄埋葬。王莽疑心他詐死，于是主管官員奏請發(fā)掘董賢棺柩，把棺柩抬到監(jiān)獄驗視，就將他埋葬在獄中。太皇太后詔令“公卿舉薦可擔(dān)任大司馬的人選?！蓖趺那笆谴笏抉R，為避開丁、傅兩家才辭去職務(wù)，眾人都認為他賢能，又是太皇太后的近親，滿朝文武百官自大司徒孔光以下，全都推舉他擔(dān)任大司馬，只有前將軍何武和左將軍公孫祿持異議，兩人相互磋商，認為：“往昔，惠帝、昭帝時，外戚呂、霍、上官氏把持朝政，幾乎危及劉氏江山，而今孝成、孝哀兩帝接連沒有后嗣，正應(yīng)當選立劉氏近支親屬為新帝，不應(yīng)再讓外戚大臣獨專朝廷大權(quán)。應(yīng)讓外戚跟其他官員互相摻雜，治國之策以此為宜?！庇谑呛挝渑e薦公孫祿為大司馬人選，而公孫祿也舉薦何武。庚申（二十八日），太皇太后自定任用王莽為大司馬，主管尚書事務(wù)。

太皇太后與莽議立嗣。安陽侯王舜，莽之從弟，其人修飭，太皇太后所信崐愛也，莽白以舜為車騎將軍。秋，七月，遣舜與大鴻臚左咸使持節(jié)迎中山王箕子以為嗣。

太皇太后與王莽商議選立皇位繼承人。安陽侯王舜，是王莽的堂弟，為人正直謹慎，受到太皇太后的信任寵愛，王莽就奏請?zhí)侍螅蚊跛礊檐囼T將軍。秋季，七月，派王舜和大鴻臚左咸持符節(jié)迎接中山王劉箕子，立為皇位繼承人。

莽又白太皇太后，詔有司以皇太后與女弟昭儀專寵錮寢，殘滅繼嗣，貶為孝成皇后，徙居北宮；又以定陶共王太后與孔鄉(xiāng)侯晏同心合謀，背恩忘本，專恣不軌，徙孝哀皇后退就桂宮，傅氏、丁氏皆免官爵歸故郡，傅晏將妻子徙合浦。獨下詔褒揚傅喜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論識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從邪，介然守節(jié)，以故斥逐就國?！秱鳌凡辉坪酰骸畾q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其還喜長 安，位特進，奉朝請?！搽m外見褒賞，孤立憂懼；后復(fù)遣就國，以壽終。莽又貶傅太后號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號曰丁姬。莽又奏董賢父子驕恣奢僭，請收沒入財物縣官，諸以賢為官者皆免；父恭、弟寬信與家屬徙合浦，母別歸故郡鉅鹿。長安中小民歡嘩，鄉(xiāng)其第哭，幾獲盜之?？h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賢所厚吏沛朱詡自劾去大司馬府，買棺衣，收賢尸葬之；莽聞之，以他罪擊殺詡。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為侍中、奉車都尉。諸素所不說者，莽皆傅致其罪，為請奏草，令邯持與光，以太后指風(fēng)光，光素畏慎，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輒可其奏。于是劾奏何武、公孫祿互相稱舉，皆免官，武就國。又奏董宏子高昌侯武父為佞邪，奪爵。又奏南郡太守毋將隆前為冀州牧，治中山馮太后獄，冤陷無辜，關(guān)內(nèi)侯張由誣告骨肉，中太仆史立、泰山太守丁玄陷人入大辟，河內(nèi)太守趙昌譖害鄭崇，幸逢赦令，皆不宜處位在中士，免為庶人，徒合浦。中山之獄，本立、玄自典考之，但與隆連名奏事；莽少時慕與隆交，隆不甚附，故因事擠之。

王莽又奏報太皇太后，讓她下詔書給主管官署：因為皇太后趙飛燕與妹妹趙昭儀，專寵專房，禁錮其他美女進御，殘害滅絕成帝嗣子，將趙飛燕貶為孝成皇后，遷到北宮居?。挥忠蚨ㄌ展餐跆蟾凳吓c孔鄉(xiāng)侯傅晏同心合謀，背恩忘本，專斷放肆，圖謀不軌，現(xiàn)將孝哀皇后貶到桂宮，傅氏、丁氏兩家族全部免官罷職，剝奪爵位，遣回原郡，傅晏帶同妻兒全家遷居合浦。太皇太后唯獨下詔褒獎贊揚傅喜說：“高武侯傅喜，性情端正謹嚴，言論和主張忠誠正直。雖然跟已故定陶太后有親屬關(guān)系，但始終不肯順從旨意，附合邪惡，孤高耿直，嚴守節(jié)操，因此才被斥逐回封國。經(jīng)傳書不是說：‘歲寒，然后才知松柏不易凋謝。’現(xiàn)召傅喜回到長安，官位特進，可以定期朝見天子?！备迪搽m在外表上受到褒獎，但內(nèi)心深感孤立和憂懼。以后又被遣回封國，終其天年。王莽又把傅太后的稱號貶為定陶共王母，貶丁太后為丁姬。王莽又上奏：董賢父子驕橫放縱，奢侈僭越，請求沒收他家財物入官府。凡因董賢的關(guān)系做官的，一律罷免。董賢的父董恭、弟弟董寬信及其家屬遷往合浦。特準董賢的母親回歸原郡鉅鹿。長安城中的小民喧鬧紛紛，向著董賢的府第哭泣，企圖進行盜竊。官府變賣董氏財產(chǎn)，一共四十三億之多。與董賢交厚的官吏沛人朱詡自我彈劾，辭去大司馬府的職務(wù)，買了棺材壽衣等，收殮董賢的尸體安葬。王莽聽說后，用其他的罪名殺了朱詡。王莽因為大司徒孔光是名儒，在三位皇帝手下?lián)芜^丞相，太皇太后對他也很敬重，天下人也信賴他，因此對孔光畢恭畢敬，引薦孔光的女婿甄邯為侍中、奉車都尉。王莽對自己平素不喜歡的人，都附會羅織罪名，寫下彈劾奏章草稿，讓甄邯拿給孔光，用太后的意思暗示孔光?？坠庖幌蚰懶≈斏?，不敢不以自己的名義呈遞。然后王莽再向太后陳述自己的意見，太后總是予以批準。于是，彈劾何武、公孫祿互相稱頌保舉，兩個都被免去官職，何武被遣回封國。又彈劾高昌侯董武的父親董宏行為奸佞邪惡，剝奪董武爵位。又奏稱：南郡太守毋將隆，先前擔(dān)任冀州牧?xí)r，審理中山馮太后一案，冤枉陷害無辜；關(guān)內(nèi)侯張由誣告皇家骨肉；中太仆史立、泰山太守丁玄，陷害人至死刑；河內(nèi)太守趙昌，誣害鄭崇。他們幸而遇到大赦令，可免一死，但都不適宜留住中原地區(qū)，將他們免去官職，貶為平民，放逐到合浦。中山一案，本是史立、丁玄親自刑訊處理的，只與毋將隆聯(lián)名上奏而已。王莽年輕時仰慕毋將隆，想與其結(jié)交，但毋將隆卻不太接近他，王莽因此找借口把他排擠掉了。

紅陽侯立，太后親弟，雖不居位，莽以諸父內(nèi)敬憚之，畏立從容言太后，崐令已不得肆意，復(fù)令光奏立罪惡：“前知定陵侯長犯大逆罪，為言誤朝；后白以官婢楊寄私子為皇子，眾言曰：‘呂氏少帝復(fù)出’，紛紛為天下所疑，難以示來世，成襁褓之功；請遣立就國?！碧蟛宦?。莽曰：“今漢家衰，比世無嗣，太后獨代幼主統(tǒng)政，誠可畏懼。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從；今以私恩逆大臣議，如此，群下傾邪，亂從此起。宜可且遣就國，安后復(fù)征召之?！碧蟛坏靡?，遣立就國。莽之所以脅持上下，皆此類也。

紅陽侯王立，是太皇太后的親弟弟，雖已不在官位，但王莽因他是叔父的緣故，內(nèi)心對他又尊敬又忌憚，害怕王立在太后面前可以從容談?wù)摮⒄拢棺约翰荒茈S心所欲。就又讓孔光彈劾王立的罪惡說；“從前，王立明知定陵侯淳于長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卻為他辯護說情，貽誤朝廷。以后，又提議以官婢楊寄的私生子為皇子，大家都說：‘呂氏跟少帝的局面要再度出現(xiàn)?！煜氯藢λ膭訖C紛紛表示懷疑，使他難以向后世交待，完成輔立幼主的功業(yè)。請求遣送王立回封國?！碧蟛煌?。王莽說：“現(xiàn)在漢王朝已衰落，連續(xù)兩個皇帝都沒有子嗣，太后獨自代替幼主主持國政，實在令人畏懼。即使勉力做到公正無私，先為天下著想，仍然恐怕人心不服。現(xiàn)在因為私人親情而反對大臣的建議，這樣一來，群下將傾軋作惡，禍亂將由此而起。最好先暫時讓王立返回封國，等局勢安定后，再把他召回。”太后不得已，只好遣王立回封國。王莽脅持上下的手段，都類似于此。

于是附順莽者拔擢，忤恨者誅滅，以王舜、王邑為腹心，甄豐、甄邯主擊斷，平晏領(lǐng)機事，劉秀典文章，孫建為爪牙。豐子尋、秀子、涿郡崔發(fā)、南陽陳崇皆以材能幸于莽。莽色厲而言方，欲有所為，微見風(fēng)采，黨與承其指意而顯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讓，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于眾庶焉。

于是，攀附、順從王莽的人，得到提拔；忤逆王莽、被他忌恨的人，被誅殺滅絕。王莽任用王舜、王邑作為心腹骨干；甄豐、甄邯主管彈劾及司法刑獄；平晏主管機要；劉秀掌管起草詔書文告；孫建負責(zé)軍事。甄豐的兒子甄尋、劉秀的兒子劉、涿郡人崔發(fā)、南陽人陳崇，都因為有才干而受到王莽的器重。王莽外表嚴厲，言談方直，想要做什么，只略微做出一點暗示，底下的黨羽就會按照他的意圖公然上奏。王莽卻叩頭涕泣，堅持推讓。用這種辦法，他對上迷惑太后，對下向眾人顯示他的謙恭可信。

[5]八月，莽復(fù)白太復(fù)太后，廢孝成皇后、孝哀皇后為庶人，就其園。是日，皆自殺。

[5]八月，王莽再次上奏太皇太后，要求廢黜孝成皇后、孝哀皇后，貶為平民，遣送到成帝和哀帝的陵園守墓。當天，兩位皇后都自殺子。

[6]大司空彭宣以王莽專權(quán)，乃上書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則覆亂美實。臣資性淺薄，年齒老耄，數(shù)伏疾病，昏亂遺忘，愿上大司空、長平侯印綬，乞骸骨歸鄉(xiāng)里，俟填溝壑?！泵О滋蟛呙庑?，使就國。莽恨宣求退，故不賜黃金、安車、駟馬。宣居國數(shù)年，薨。

[6]大司空彭宣因王莽專權(quán)，上書說：“三公象鼎的三只腳，一起承奉君王，如果有一只腳不能勝任，就會使鼎傾覆，破壞里面的美食。我資質(zhì)淺薄，年紀又老，多次患病臥床，頭腦昏亂，記憶力衰退。愿繳上大司空、長平侯的印信、綬帶，請求批準我辭職退休，返回鄉(xiāng)里，等待辭世?！蓖趺蟾嫣螅笙虏邥?，免去彭宣的官職，讓他返回封國。王莽對彭宣的請求退休深為忌恨，故意不按慣例賜給他黃金、安車、駟馬。彭宣在封國居住數(shù)年后去世。

班固贊曰：薛廣德保縣車之榮，平當逡巡有恥，彭宣見險而止，異乎茍患失之者矣！

班固贊曰：薛廣德能保持懸車的榮耀；平當拒絕封爵，明禮知恥；彭宣發(fā)現(xiàn)危險而中止做官。他們與茍且患失之輩，截然不同！

[7]戊午，右將軍王崇為大司空，光祿勛東海馬宮為右將軍，左曹、中郎將甄豐為光祿勛。

[7]戊午（二十七日），任命右將軍王崇為大司空，光祿勛、東海人馬宮為右將軍，左曹、中郎將甄豐為光祿勛。

[8]九月，辛酉，中山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8]九月，辛酉（初一），中山王劉箕子即帝位，大赦天下。

平帝年九歲，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莽秉政，百官總己以聽于莽。莽權(quán)日盛，孔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徙光崐為帝太傅，位四輔，給事中，領(lǐng)宿衛(wèi)、供養(yǎng)，行內(nèi)署門戶，省服御食物。以馬宮為大司徒，甄豐為右將軍。

平帝時年九歲，太皇太后臨朝聽政，大司馬王莽把持國政。百官各自負責(zé)本職，最后都聽王莽裁決。王莽的權(quán)勢日益上升，孔光憂慮恐懼，不知如何才好，上書請求退休。王莽奏報太后，認為皇帝年幼，應(yīng)該為他配置師傅。于是調(diào)任孔光為皇帝的太傅，位居四輔，兼給事中，負責(zé)皇宮宿衛(wèi)和皇帝的供養(yǎng)，兼管禁中官署門戶、察看皇帝服飾、御用、食物等。任命馬宮為大司徒，甄豐為右將軍。

[9]冬，十月，壬寅，葬孝哀皇帝于義陵。

[9]冬季，十月，壬寅（十二日），將孝哀皇帝安葬在義陵。

孝平皇帝上元始元年（辛酉、1）

漢平帝元始元年（辛酉，公元1年）

[1]春，正月，王莽風(fēng)益州，令塞外蠻夷自稱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莽白太后下詔，以白雉薦宗廟。于是群臣盛陳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周公及身在而托號于周，莽宜賜號曰安漢公，益戶疇爵邑?！碧笤t尚書具其事。莽上書言：“臣與孔光、王舜、甄豐、甄邯共定策；今愿獨條光等功賞，寢置臣莽，勿隨輩列?！闭绾滋笙略t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君有安宗廟之功，不可以骨肉故蔽隱不揚，君其勿辭！”莽復(fù)上書固讓數(shù)四，稱疾不起；左右白太后，“宜勿奪莽意，但條孔光等，”莽乃肯起。二月，丙辰，太后下詔：“以太傅、博山侯光為太師，車騎將軍、安陽侯舜為太保，皆益封萬戶；左將軍、光祿勛豐為少傅，封廣陽侯；皆授四輔之職。侍中、奉車都尉邯封承陽侯?！彼娜思仁苜p，莽尚未起。群臣復(fù)上言：“莽雖克讓，朝所宜章，以時加賞，明重元功，無使百僚元元失望！”太后乃下詔：“以大司馬、新都侯莽為太傅，干四輔之事，號曰安漢公，益封二萬八千戶?！庇谑敲榛炭郑坏靡讯?，受太傅、安漢公號，讓還益封事，云：“愿須百姓家給，然后加賞?！比撼紡?fù)爭，太后詔曰：“公自期百姓家給，是以聽之，其令公奉賜皆倍故。百姓家給人足，大司徒、大司空以聞。”莽復(fù)讓不受，而建言褒賞宗室群臣，立故東平王云太子開明為王；又以故東平思王孫成都為中山王，奉孝王后；封宣帝耳孫信等三十六人皆為列侯；太仆王惲等二十五人皆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又令諸侯王公、列侯、關(guān)內(nèi)侯無子而有孫若同產(chǎn)子者，皆得以為嗣；宗室屬未盡而以罪絕者，復(fù)其屬；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參分故祿，以一與之，終其身。下及庶民鰥寡，思澤之政，無所不施。

[1]春季，正月，王莽暗示益州地方官，命令塞外蠻族自稱越裳氏部落，通過幾道翻譯，向天子進獻一只白野雞，兩只黑野雞。王莽向太皇太后報告此事，建議太后下詔，用白野雞祭獻宗廟。于是群臣大肆歌頌王莽的功德，認為他“像周公姬旦使周成王獲得白野雞的祥瑞一樣。姬旦活著時就被稱為‘周公’，因此王莽也應(yīng)該被賜號為‘安漢公’，并增加他的采邑人戶，使與公爵爵位相稱?！碧侍笤t令尚書備辦此事。王莽上書說：“我與孔光、王舜、甄豐、甄邯共同制定迎立今上的國策，現(xiàn)在我希望僅讓孔光等人論功行賞，拋開我王莽，不要與他們列在一起?！闭绾蛱侍髨蟾?，太皇太后下詔說：“《尚書》說：‘不偏向，不結(jié)黨，圣王之道，寬廣坦蕩?！阌邪捕ㄗ趶R的大功，不能因為你是我的骨肉親戚，就遮蓋隱諱，不加宣揚褒獎。請你不要推辭了?！蓖趺в炙拇紊蠒鴪猿滞谱?，稱病不上朝。左右臣子對太后說：“還是不要硬改變王莽謙讓的心意，只論功賞賜孔光等人吧。”王莽才肯起床。二月，丙辰（二十八日），太皇太后下詔：“任命太傅、博山侯孔光為太師，車騎將軍、安陽侯王舜為太保，均增加采邑民戶到萬戶。任命左將軍、光祿勛甄豐為少傅，封廣陽侯。以上三人都分別授與四輔的職務(wù)。封侍中、奉車都尉甄邯為承陽侯?！彼娜私邮芊赓p后，而王莽尚未起來上朝理事。群臣又進言：“王莽雖然克己謙讓，但朝廷對應(yīng)當表彰的大臣，還是應(yīng)及時加以封賞，以表明重視元勛，不要使百官和人民失望！”于是太皇太后下詔：“任命大司馬、新都侯王莽為太傅，主管四輔事務(wù)，稱‘安漢公’，增加采邑民戶到二萬八千戶?！庇谑峭趺Щ炭?，不得已而起來，接受太傅、安漢公的封號，但推辭了增加的采邑民戶。他說：“我愿等到百姓家家自足，然后才能接受賞賜?！比撼加至帲侍笙略t說：“安漢公自己約定要等到百姓家家自足之后才接受賞賜，因此，聽從安漢公的意見，不過要讓俸祿和賞賜都增加一倍。等到百姓家家自崐足時，大司徒、大司空再行奏報。”王莽仍然謙讓不接受，而建議褒獎賞賜宗室和群臣。于是，立已故東平王劉云的太子劉開明為東平王；又立已故東平思王的孫子劉成都為中山王，為中山孝王的后嗣；封漢宣帝的曾孫劉信等三十六人都為列侯；又賜太仆王惲等二十五人爵位，均為關(guān)內(nèi)侯；又命諸侯王公、列侯、關(guān)內(nèi)侯，凡無兒子，但有孫子或同母兄弟的兒子的，都可作為繼承人；皇族近親支系的后裔，因犯罪而被開除宗室譜籍的，恢復(fù)原來的身份；全國官秩為比二千石以上的官員，年老退休的，以原俸祿的三分之一作為退休金，直到死亡。下至平民百姓、鰥夫寡婦，都使用恩惠照顧政策，無所不施。

莽既媚說吏民，又欲專斷；知太后老，厭政，乃風(fēng)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遷至二千石，州部所舉茂材異等吏，率多不稱，宜皆見安漢公。又，太后春秋高，不宜親省小事?！绷钐笙略t曰：“自今以來，唯封爵乃以聞，他事安漢公、四輔平?jīng)Q。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輒引入，至近署安漢公，考故官，問新職，以知其稱否?！庇谑敲巳搜訂枺苤露饕?，厚加贈送，其不合指，顯奏免之，權(quán)與人主侔矣。

王莽已經(jīng)討好取悅于吏民，又想獨斷專行。他知道太皇太后年老了，厭倦政事，就暗示公卿上奏說：“以往根據(jù)官吏的功績和資歷，按順序逐階提升到二千石。各州部刺史所舉薦的茂材、異能等被委任為官吏，大多數(shù)不稱職。應(yīng)該讓他們都去謁見安漢公。另外，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不適宜親自過問這些小事?！弊屘侍笙略t說：“從今以后，只有封爵之事才稟告我，其他事項，由安漢公和四輔裁決處理。新任命的州牧、二千石以及茂材出身的官吏奏報情況，就直接引到安漢公官署回答所問問題，安漢公考核過去官吏的治績，詢問到任后打算如何施政，以了解他們是否能稱職?！庇谑峭趺@些官員一一接見詢問，關(guān)懷備至，示以恩意，贈送厚重的禮品。對那些不迎合他的旨意的人，就公開奏報，予以免職。王莽的權(quán)力幾乎與皇帝相等了。

[2]置羲和官，秩二千石。

[2]設(shè)置羲和官，官秩為二千石。

[3]夏，五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大赦天下。公卿以下舉敦厚能直言者各一人。

[3]夏季，五月，丁巳朔（初一），出現(xiàn)日食。大赦天下。讓公卿及以下官員舉薦：“敦厚”和“直言”各一名。

[4]王莽恐帝外家衛(wèi)氏奪其權(quán)，白太后：“前哀帝立，背恩義，自貴外家丁、傅，撓亂國家，幾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復(fù)奉大宗為成帝后，宜明一統(tǒng)之義，以戒前事，為后代法?！绷?，遣甄豐奉璽綬，即拜帝母衛(wèi)姬為中山孝王后。賜帝舅衛(wèi)寶、寶弟玄爵關(guān)內(nèi)侯。賜帝女弟三人號曰君，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師。

[4]王莽恐怕平帝的外戚衛(wèi)氏奪去他的權(quán)力，稟告太后說：“從前哀帝即位，背叛恩義，自行使外戚丁、傅兩家顯貴，擾亂了國家，幾乎危害社稷。而今平帝年歲幼小，又奉大宗，成為成帝后嗣，應(yīng)該明確一統(tǒng)的大義，以防備再出現(xiàn)從前的事情，作為后代效法的榜樣?！绷拢烧缲S奉璽印、綬帶，就在中山國拜平帝的母親衛(wèi)姬為中山孝王后。賜平帝舅父衛(wèi)寶、衛(wèi)寶的弟弟衛(wèi)玄為關(guān)內(nèi)侯。賜平帝三個妹妹尊號為君。命令這些親屬全部留居中山國，不準許到京師。

扶風(fēng)功曹申屠剛以直言對策曰：“臣聞成王幼少，周公攝政，聽言下賢，均權(quán)布寵，動順天地，舉措不失；然近則召公不說，遠則四國流言。今圣主始免襁褓，即位以來，至親分離，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漢家之制，雖任英賢，猶援姻戚，親疏相錯，杜塞間隙，誠所以安宗廟，重社稷也。宜亟遣使者征中山太后，置之別宮，令時朝見，又召馮、衛(wèi)二族，裁與冗職，使得執(zhí)戟親奉宿衛(wèi)，以抑患禍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莽令太后下詔曰：“剛所言僻經(jīng)妄說，違背大義！”罷歸田里。

扶風(fēng)功曹申屠剛，以“直言”身份，在朝廷策問時回答說：“我聽說周成王年幼，周公攝政，能聽取直言，禮賢下士，平均權(quán)力，廣布恩寵，所為均順天地之心，舉措沒有失當之處。然而，近處的召公不高興，遠處的四國都傳布流言。如今圣主剛離襁褓，即位以來，就與至親骨肉分離，與外戚斷絕來往，不能互通親情。況且漢家制度，雖然任用英杰賢才，仍然要引進外戚，使親疏交錯，阻塞間隙，這實在是為了安定宗廟，以國家為重。所以應(yīng)該趕快派遺使者征召中山太后到京師，安頓在另外的宮殿，使時常能夠朝見。再征召馮、衛(wèi)崐兩家親屬到京，只安排擔(dān)任閑散官職，使他們能親執(zhí)武器，充當宿衛(wèi)，以抑止禍患的發(fā)生。上可以令國家安定，下可以保全四輔。”王莽讓太皇太后下詔說：“申屠剛的話，違反儒家經(jīng)典，背叛大義！”罷免他的官職，遣回家鄉(xiāng)。

[5]丙午，封魯頃公之八世孫公子寬為褒魯侯，奉周公祀；封褒成君孔霸曾孫均為褒成侯，奉孔子祀。

[5]丙午（六月二十日），封魯頃公的八世孫公子寬為褒魯侯，事奉周公的祭祀。封褒成君孔霸的曾孫孔均為褒成侯，事奉孔子的祭祀。

[6]詔“天下女徒已論，歸家，出雇山錢，月三百。復(fù)貞婦，鄉(xiāng)一人。大司農(nóng)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勸農(nóng)桑。”

[6]太皇太后下詔：“天下凡已判定徒刑的女犯人，準予釋放回家，但每月須繳三百錢的雇山錢，由官府雇人從事勞役；每鄉(xiāng)核定一名貞節(jié)女子，免除她家的徭役；派遣十三名大司農(nóng)部丞，一人一州，勸導(dǎo)農(nóng)民從事耕田植桑?！?/P>

[7]秋，九月，赦天下徒。

[7]秋季，九月，赦免天下囚犯。

二年（壬戌、2）

二年（壬戌，公元2年）

[1]春，黃支國獻犀牛。黃支在南海中，去京師三萬里。王莽欲威德，故厚遺其王，令遣使貢獻。

[1]春季，黃支國貢獻犀牛。黃支國在南海，距京師三萬里。王莽想要炫耀他的威望和盛德，所以先向黃支國王贈送厚重的禮物，讓國王派遣使節(jié)到長安貢獻。

[2]越郡上黃龍游江中，太師光、大司徒宮等咸稱“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廟。”大司農(nóng)孫寶曰：“周公上圣，召公大賢，尚猶有不相說，著于經(jīng)典，兩不相損。今風(fēng)雨未時，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聲，得無非其美者？”時大臣皆失色。甄邯即時承制罷議者。會寶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獨遣妻子。司直陳崇劾奏寶，事下三公即訊。寶對曰：“年七十，悖耄，恩衰共養(yǎng)，營妻子，如章?！睂氉猓K于家。

[2]越郡官員奏報，發(fā)現(xiàn)有黃龍在長江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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