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jì)十五 孝昭皇帝上始元元年(乙未、前86)
漢紀(jì)十五 漢昭帝始元元年(乙未,公元前86年)
[1]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萬余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呂破胡募吏民及發(fā)犍為、蜀郡奔命往擊,大破之。
[1]夏季,益州所屬二十四個夷人村寨三萬余人全部背叛漢朝。漢朝廷派水衡都尉呂破胡招募官吏和百姓從軍,又征調(diào)犍為、蜀郡的武勇精壯之人前往征討,大破叛軍。
[2]秋,七月,赦天下。
[2]秋季,七月,大赦天下。
[3]大雨,至于十月,渭橋絕。
[3]天降大雨,一直持續(xù)到十月,渭橋被大水沖斷。
[4]武帝初崩,賜諸侯王璽書。燕王旦得書不肯哭,曰:“璽書封小,京師疑有變?!鼻残页級畚鏖L、孫縱之、王孺等之長安,以問禮儀為名,陰刺候朝廷事。及有詔褒賜旦錢三十萬,益封萬三千戶,旦怒曰:“我當(dāng)為帝,何賜也!”遂與宗室中山哀王子長、齊孝王孫澤等結(jié)謀,詐言以武帝時受詔,得職吏事,修武備,備非常。郎中成軫謂旦曰:“大王失職,獨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壹起,國中雖女子皆奮臂隨大王?!钡┘磁c澤謀,為奸書,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傳行郡國以搖動百姓。澤謀歸發(fā)兵臨,殺青州刺史雋不疑。旦招來郡國奸人,賦斂銅鐵作甲兵,數(shù)閱其車騎、材官卒,發(fā)民大獵以講士馬,須期日。郎中韓義等數(shù)諫旦,旦殺義等凡十五人。會瓶侯成知澤等謀,以告雋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澤等以聞。天子遣大鴻臚丞治,連引燕王。有詔,以燕王至親,勿治;而澤等皆伏誅。遷雋不疑為京兆尹。
[4]漢武帝去世時,朝廷以印有皇帝玉璽的正式詔書通知各諸侯王。燕王劉旦見到詔書后不肯哭泣,說道:“詔書的印封過小,我懷疑京師已發(fā)生變故?!庇谑桥伤麑櫺诺某剂艍畚鏖L、孫縱之、王孺等前往長安,以詢問祭悼漢武帝的禮儀為借口,暗中刺探朝廷動態(tài)。及至漢昭帝下詔獎賞劉旦錢三十萬,增加其封國人口一萬三千戶時,劉旦生氣地說:“本來就應(yīng)當(dāng)由我作皇帝,用不著誰來賞賜我!”于是與皇室成員中山哀王之子劉長、齊孝王之孫劉澤等密謀共同反叛朝廷,還偽稱在漢武帝生前曾得到詔書,允許他掌握其封國內(nèi)各級官吏的任免權(quán),整頓封國的軍隊,防備非常事變。郎中成軫對劉旦說:“大王失去皇位繼承權(quán),只能起來索取,坐著不動是得不到的。大王一旦起兵,燕國之內(nèi),既使是婦女也都會奮臂追隨大王。”于是劉旦與劉澤密商,編制造謠文書,宣稱:“如今的小皇帝并非武帝之子,而是由朝中大臣共同擁立的,天下應(yīng)當(dāng)共同討伐!”派人到各郡國廣為傳發(fā),以動搖百姓之心。劉澤計劃返回齊國后從臨發(fā)兵,殺死青州刺史雋不疑。劉旦在燕國招攬各地奸邪之徒,征斂民間銅鐵來制造鎧甲武器,又多次檢閱燕國的車騎、材官等各類軍隊,征調(diào)百姓進(jìn)行大規(guī)模行圍打獵活動,以訓(xùn)練將士、馬匹的作戰(zhàn)能力,等待與劉澤約定的日期一到,共同舉兵叛亂。郎中韓義等多次勸阻劉旦,劉旦將韓義等共十五名官員處死。就在此時,瓶侯劉成得到劉澤謀反計劃,便通知了雋不疑。八月,雋不疑逮捕了劉澤等人,并奏聞朝廷。漢昭帝王派大鴻臚丞負(fù)責(zé)處理此事。審訊中,燕王劉旦被供出。漢昭帝下詔,以燕王為至親,下令不許追究,而將劉澤等全部處死。雋不疑調(diào)任京兆尹。
不疑為京兆尹,吏民敬其威信。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異于他時;或無所出,母怒,為不食。故不疑為吏,嚴(yán)而不殘。
雋不疑擔(dān)任京兆尹,官吏和百姓對他的威信都很敬服。每當(dāng)他巡視各縣,審查囚徒的判處情況歸來,他的母親總要問他:“給受冤屈的人平反了嗎?救活了多少人?”如雋不疑為很多受冤屈的人平了反,其母便比平時高興;如沒有平反之事,其母便生氣得不肯吃飯。因此,雋不疑為官,雖然執(zhí)法嚴(yán)格,卻并不殘忍。
[5]九月,丙子,敬侯金日薨。初,武帝病,有遺詔,封金日為侯,上官桀為安陽侯,霍光為博陸侯;皆以前捕反者馬何羅等功封。日以帝少崐,不受封,光等亦不敢受。及日病困,光白封,日臥受印綬;一日薨。日兩子賞、建俱侍中,與帝略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車,建駙馬都尉。及賞嗣侯,佩兩綬,上謂霍將軍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綬邪?”對曰:“賞自嗣父為侯耳?!鄙闲υ唬骸昂畈辉谖遗c將軍乎?”對曰:“先帝之約,有功乃得封侯?!彼熘?。
[5]九月丙子(初二),侯金日去世。當(dāng)初漢武帝病危時,曾留下遺詔,封金日為侯,上官桀為安陽侯,霍光為博陸侯,都是因為先前逮捕叛逆者馬何羅等人之功而賜與封爵。金日以新皇帝年紀(jì)幼小為理由,不肯接受封爵,霍光等也不敢接受。等到金日病重時,霍光才將武帝臨終時封他們?nèi)藶楹畹氖聢蟾鏉h昭帝,于是金日躺在病床上接受了侯的印信和綬帶,一天后去世。金日的兩個兒子金賞、金建都擔(dān)任侍中,與漢昭帝年齡差不多一般大小,起床、睡覺都在一起。金賞的官職是奉車都尉,金建是駙馬都尉。后來金賞繼承了父親金日的侯爵,佩戴兩種綬帶,漢昭帝便對霍光說道:“金氏兄弟二人,不能讓他們都佩戴兩種綬帶嗎?”霍光回答說:“只能由金賞一人繼承他父親的侯爵?!睗h昭帝笑著說:“封侯不是由我和將軍決定嗎?”霍光說:“根據(jù)先皇的約定,對國家有功的人才能封侯。”于是漢昭帝作罷。
[6]閏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節(jié)行郡國,舉賢良,問民疾苦、冤、失職者。
[6]閏十月,漢昭帝派前任廷尉王平等五人攜帶皇帝符節(jié)巡視各郡、國,舉薦賢良人士,察問民間疾苦、冤屈和地方官是否有失職行為。
[7]冬,無冰。
[7]冬季,氣候溫暖,不結(jié)冰。
二年(丙申、前85)
二年(丙申,公元前85年)
[1]春,正月,封大將軍光為博陸侯,左將軍桀為安陽侯。
[1]春季,正月,漢昭帝封大將軍霍光為博陸侯,左將軍上官桀為安陽侯。
[2]或說霍光曰:“將軍不見諸呂之事乎?處伊尹、周公之位,攝政擅權(quán),而背宗室,不與共職,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滅亡。今將軍當(dāng)盛為位,帝春秋富,宜納宗室,又多與大臣共事,反諸呂道。如是,則可以免患?!惫馊恢?,乃擇宗室可用者,遂拜楚元王孫辟疆及宗室劉長樂皆為光祿大夫,辟疆守長樂衛(wèi)尉。
[2]有人勸霍光說:“將軍沒有看到當(dāng)初呂氏家族覆亡的教訓(xùn)嗎?呂氏身處伊尹、周公的地位,主持朝政,專擅大權(quán),卻疏遠(yuǎn)皇族成員,不與他們共享朝權(quán),因此失去了天下人的信任,最后終于滅亡。如今將軍身居高位,皇上年幼,應(yīng)當(dāng)納用皇族成員,并多與大臣共商政事,與呂氏家族的作法相反。如果這樣,便可以免除禍患?!被艄庹J(rèn)為有道理,便在皇室成員中選擇可以擔(dān)任官職的人才,任命楚元王之孫劉辟疆和皇室成員劉長樂都為光祿大夫,劉辟疆還兼任長樂宮衛(wèi)尉。
[3]三月,遣使者振貸貧民無種、食者。
[3]三月,漢昭帝派使者向缺乏種子、口糧的貧苦農(nóng)民發(fā)放賑貸。
[4]秋,八月,詔曰:“往年災(zāi)害多,今年蠶、麥傷,所振貸種、食勿收責(zé),毋令民出今年田租!”
[4]秋季,八月,漢昭帝頒布詔書說:“往年災(zāi)害多有發(fā)生,今年的蠶桑、小麥也受到傷害。因此,朝廷賑貸給農(nóng)民的種子和口糧都不必歸還,并免除農(nóng)民今年的田賦?!?/P>
[5]初,武帝征伐匈奴,深入窮追,二十余年,匈奴馬畜孕重墮,罷極,苦之,常有欲和親意,未能得。狐鹿孤單于有異母弟為左大都尉,賢,國人鄉(xiāng)之。母閼氏恐單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殺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復(fù)會單于庭。是歲,單于病且死,謂諸貴人:“我子少,不能治國,立弟右谷蠡王?!奔皢斡谒?,衛(wèi)律等與顓渠閼氏謀,匿其喪,矯單于令,更立子左谷蠡王為壺衍單于。左賢王、右谷蠡王怨望,率其眾欲南歸漢,恐不能自致,即脅盧屠王,欲與西降烏孫。盧屠王告之單于,使人驗問,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盧屠王,國人皆冤之。于是二王去居其所,不復(fù)肯會龍城,匈奴始衰。
[5]當(dāng)初,漢武帝派兵征伐匈奴,深入腹地,窮追猛打,前后二十余年,使匈奴的馬匹牲畜不能正常孕育繁殖,受到嚴(yán)重消耗,百姓貧苦疲憊到了極點,常常希望與漢朝恢復(fù)和親關(guān)系,但卻一直未能實現(xiàn)。匈奴狐鹿孤單于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擔(dān)任匈奴左大都尉,很是賢明,民心歸附于他。單于的母親怕單于不立兒子為繼承人而傳位給弟弟左大都尉,便私自派人將左大都尉殺死。此事引起左大都尉的同母哥哥的怨恨,從此不再去單于王庭。這一年,單于病重不起,臨死前,對貴族們說:“我的兒子年紀(jì)幼小,不能治理國家,我決定將單于之位傳給弟弟右谷蠡王?!眴斡谒篮螅l(wèi)律等人與單于的正室夫人顓渠閼氏密謀、隱瞞了單于去世的消息,并偽造單于命令,改立單于的兒子左谷蠡王為壺衍單于。左賢王、右谷蠡王心懷不滿,打算率領(lǐng)部眾向南歸附漢朝,又怕自己的力量單薄,難以實現(xiàn),于是脅迫盧屠王,打算與盧屠王一起向西歸降烏孫。盧屠王將此事向壺衍單于告發(fā),壺衍單于派人前去查問,右谷蠡王不肯承認(rèn),反將陰謀背叛之事推到盧屠王身上,匈奴人都認(rèn)為盧屠王冤枉。于是左賢王和右谷蠡王離去,留居在自己的轄地,不肯再參與每年一次的龍城祭祀大典,匈奴從此衰落。
三年(丁酉、前84)
三年(丁酉,公元前84年)
[1]春,二月,有星孛于西北。
[1]春季,二月,西北方向出現(xiàn)異星。
[2]冬,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2]冬季,十一月壬辰朔(初一),出現(xiàn)日食。
[3]初,霍光與上官桀相親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光女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歲,安欲因光內(nèi)之宮中;光以為尚幼,不聽。蓋長公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安素與外人善,說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長主。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為 ,安為騎都尉。
[3]當(dāng)初,霍光與上官桀關(guān)系親密,每當(dāng)霍光休假離朝,上官桀常代替霍光入朝裁決政事。霍光的女兒是上官桀之子上官安的妻子,生下一個女兒,只有五歲,上官安想通過霍光的關(guān)系使女兒進(jìn)入后宮,霍光認(rèn)為外孫女年紀(jì)還小,不肯答應(yīng)。漢昭帝的姐姐蓋長公主與她兒子的門客河間人丁外人私通,上官安平時與丁外人關(guān)系很好,便對丁外人說:“我女兒容貌端正,如能得到長公主的幫助,入宮成為皇后,我與我父親在朝為官就有皇后作為依靠,此事的成敗全都在您。按漢朝的慣例,公主常常嫁給列侯,您又何愁不能封侯呢!”丁外人非常高興,便將此事告訴長公主,長公主表示贊同,于是讓漢昭帝頒布詔書,將上官安的女兒召入宮中,封為 ,并任命上官安為騎都尉。
四年(戊戌、前83)
四年(戊戌,公元前83年)
[1]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1]春季,三月甲寅(二十五日),漢昭帝頒布詔書,立上官氏為皇后,大赦天下。
[2]西南夷姑繒、葉榆復(fù)反,遣水衡都尉呂辟胡將益州兵擊之。辟胡不進(jìn),蠻夷遂殺益州太守,乘勝與辟胡戰(zhàn),士戰(zhàn)及溺死者四千余人。冬,遣大鴻臚田廣明擊之。
[2]西南夷姑繒、葉榆兩部族再次背叛漢朝,漢朝廷派水衡都尉呂辟胡率領(lǐng)益州軍隊前往征討。呂辟胡屯兵不前,致使叛亂的蠻夷殺死益州太守,并乘勝與呂辟胡所部漢軍交戰(zhàn),漢軍戰(zhàn)死及溺水而死的士卒達(dá)四千余人。冬季,漢朝廷派大鴻臚田廣明率兵前往征討。
[3]廷尉李種坐故縱死罪棄市。
[3]廷尉李種因被指控故意為犯有死罪的人開脫罪名,被當(dāng)眾斬首。
[4]是歲,上官安為車騎將軍。
[4]這一年,上官安被任命為車騎將軍。
五年(己亥、前82)
五年(己亥,公元前82年)
[1]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趙父為順成侯。順成侯有姊君,賜錢二百萬、崐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無在位者。
[1]春季,正月,漢昭帝追尊外祖父趙父為順成侯。順成侯有位姐姐名叫趙君,漢昭帝賜給她錢二百萬以及奴婢、住宅等,以充實她的財產(chǎn)。兄弟們也都按著血緣的親疏得到賞賜,但沒有授予封爵、官職的。
[2]有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自謂衛(wèi)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shù)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 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發(fā)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從吏收縛?;蛟唬骸笆欠俏纯芍野仓?!”不疑曰:“諸君何患于衛(wèi)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衛(wèi)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dāng)用有經(jīng)術(shù)、明于大誼者。”繇是不疑名聲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奸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下筮為事。有故太子舍人嘗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甚似衛(wèi)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貴。坐誣罔不道,要斬。
[2]有一位男子,乘坐黃牛犢車來到未央宮北門,自稱他是漢武帝的衛(wèi)太子劉據(jù),公車官將此事奏聞朝廷。漢昭帝下詔書命三公、九卿、將軍、中二千石官等一同前往辨認(rèn)。長安城中的一般官吏和百姓前去圍觀的達(dá)數(shù)萬人。右將軍為防止發(fā)生不測之事,率兵守在宮門前面。前往辨認(rèn)的丞相、御史、中二千石官等,誰也不敢發(fā)言。京兆尹雋不疑最后趕到,命手下官吏將該男子逮捕。有人勸他說:“是否真是前太子還不能確定,暫且不要處理!”雋不疑說道:“各位又何必怕他是衛(wèi)太子!春秋時期,衛(wèi)國太子衛(wèi)蒯聵因違抗衛(wèi)靈公之命出逃,后其子衛(wèi)輒繼位,拒不接納其父回國,此事得到《春秋》的肯定。衛(wèi)太子得罪了先帝,逃亡在外,當(dāng)時沒死,如今自己又回來了,也是國家的罪人?!庇谑菍⒃撃凶友核偷皆t獄。漢昭帝與大將軍霍光聽說后,稱贊雋不疑說:“公卿大臣就應(yīng)當(dāng)由這種精通經(jīng)典、明白大義的人來擔(dān)任?!庇谑请h不疑在朝中名重一時,其他身居高位的人都自認(rèn)為比不上他。后經(jīng)廷尉審訊核問那個人,竟然發(fā)現(xiàn)是一騙案。那位自稱是衛(wèi)太子的人本是夏陽人,姓成,名方遂,住在湖縣,以占卜為職業(yè)。衛(wèi)太子的一位侍從曾經(jīng)請他占卜,并對他說:“您的身材相貌都很像衛(wèi)太子?!背煞剿炻牭酱搜灾箢H為動心,希望借此取得富貴。成方遂被定以誣罔不道之罪,腰斬。
[3]夏,六月,封上官安為桑樂侯。安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對賓客言:“與我婿飲,大樂!”見其服飾,使人歸,欲自燒物。子病死,仰而罵天。其頑悖如此。
[3]夏季,六月,漢昭帝封上官安為桑樂侯。上官安日益驕縱yín亂,漢昭帝賜他在宮中飲宴,他回家后,對門客說:“與我女婿一起喝酒,非常高興?!笨匆姖h昭帝的服飾,便派人回家,要將自己的東西燒掉。兒子因病去世,上官安竟仰面罵天。其頑劣狂悖到了如此地步。
[4]罷儋耳、真番郡。
[4]漢朝撤銷儋耳、真番二郡。
[5]秋,大鴻臚廣明、軍正王平擊益州,斬首、捕虜三萬余人,獲畜產(chǎn)五萬余頭。
[5]秋季,大鴻臚田廣明、軍正王平率兵征討在益州叛亂的西南夷姑繒、葉榆兩部族,共斬殺、捕獲叛亂者三萬余人,繳獲牲畜五萬余頭。
[6]諫大夫杜延年見國家承武帝奢侈、師旅之后,數(shù)為大將軍光言:“年歲比不登,流民未盡還,宜修孝文時政,示以儉約、寬和,順天心,說民意,年歲宜應(yīng)。”光納其言。延年,故御史大夫周之子也。
[6]諫大夫杜延年看到漢武帝的奢侈和屢次興兵出征給國家留下的困難,多次對大將軍霍光說:“連年收成不好,離鄉(xiāng)背井的百姓還沒有全部回到自己的家園,應(yīng)當(dāng)恢復(fù)孝文皇帝時的治國方針,提倡節(jié)儉,為政寬和,順從天意,取悅民心,年景就會跟著好轉(zhuǎn)。”霍光采納了他的建議。杜延年是前御史大夫杜周的兒子。
六年(庚子、前81)
六年(庚子,公元前81年)
[1]春,二月,詔有司問郡國所舉賢良、文學(xué),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對崐:“愿罷鹽、鐵、酒榷、均輸官,毋與天下爭利,示以儉節(jié),然后教化可興?!鄙:胙螂y,以為:“此國家大業(yè),所以制四夷,安邊足用之本,不可廢也。”于是鹽鐵之議起焉。
[1]春季,二月,漢昭帝下詔命有關(guān)官員向各郡、國舉薦的賢良、文學(xué)詢問,了解民間疾苦和教化百姓的要點,大家都建議:“希望取消鹽、鐵、酒類的專賣制度,罷黜均輸官,不要與天下人爭利,向百姓表示節(jié)儉,然后才可以振興、教化?!钡:胙虮硎痉磳?,他認(rèn)為:“鹽、鐵、酒類的專賣制度和均輸措施等,都是國家賴以控制四夷、保衛(wèi)邊疆,使財用充足的根本大業(yè),不能廢除?!庇谑牵粓鲫P(guān)于鹽鐵專賣等問題的辯論開始了。
[2]初,蘇武既徙北海上,稟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杖漢節(jié)牧羊,臥起操持,節(jié)旄盡落。武在漢,與李陵俱為侍中;陵降匈奴,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shè)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殺;來時,太夫人已不幸;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fù)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fù)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無常,大臣無罪夷滅者數(shù)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fù)誰為乎!”武曰:“武父子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愿肝腦涂地。今得殺身自效,雖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愿勿復(fù)再言!”陵與武飲數(shù)日,復(fù)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乎,義士!陵與衛(wèi)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賜武牛羊數(shù)十頭。
[2]當(dāng)初,蘇武被匈奴放逐到北海邊以后,得不到糧食供應(yīng),便挖掘野鼠,吃鼠洞中的草籽。他手持漢朝的符節(jié)牧羊,無論睡臥還是起身都帶著它,以致節(jié)杖上的毛纓全部脫落了。蘇武在漢朝時,與李陵同為侍中,李陵投降匈奴后,不敢求見蘇武。過了很長時間,單于派李陵來到北海邊,為蘇武擺下酒筵,并以樂隊助興。李陵對蘇武說:“單于聽說我與你一向情誼深厚,所以派我來勸你,單于愿意對你虛心相待。你終究不能再回漢朝,自己白白受苦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你的信義節(jié)操,又有誰看到呢!你的兩個兄弟,先前已都因罪自殺;我來此時,你母親也已不幸去世;你的夫人年輕,聽說已經(jīng)改嫁別人了;只剩下兩個妹妹、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如今又過了十幾年,是否還在人世,不得而知。人的一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一般短暫,你又何必長久地如此自苦!我剛投降匈奴時,精神恍惚,像要發(fā)瘋,恨自己辜負(fù)漢朝,還連累老母被拘禁牢獄。你不愿歸降匈奴的心情,怎么會超過我!況且皇上年事已高,法令變化無常,大臣無罪而被抄殺滿門的達(dá)數(shù)十家,安危不可知,你還要為誰這樣做呢!”蘇武說:“我父子本無才德功績,全靠皇上栽培,才得以身居高位,與列侯、將軍并列,且使我們兄弟得以親近皇上,所以我常常希望能夠肝腦涂地,報答皇上的大恩。如今得以殺身報效皇上,既使是斧鉞加身,湯鍋烹煮,我也心甘情愿!為臣的侍奉君王,就如同兒子侍奉父親一般,兒子為父親而死,沒有遺憾。希望你不要再說了?!崩盍昱c蘇武一連飲酒數(shù)日,又勸道:“子卿你再聽我一句話。”蘇武說:“我自己料想必死已經(jīng)很久了,大王你一定要我蘇武投降,就請結(jié)束今日的歡聚,讓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見蘇武一片至誠,長嘆道:“唉!你真是義士!我與衛(wèi)律的罪過上通于天!”不覺淚濕衣衿,與蘇武告別而去。賜給蘇武牛羊數(shù)十頭。
后陵復(fù)至北海上,語武以武帝崩。武南鄉(xiāng)號哭歐血,旦夕臨,數(shù)月。及壺衍單于立,母閼氏不正,國內(nèi)乖離,??譂h兵襲之,于是衛(wèi)律為單于謀,與漢和親。漢使至,求蘇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后漢使復(fù)至匈奴,?;菟揭姖h使,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笔拐叽笙玻缁菡Z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蹦藲w武及馬宏等。馬宏者,前副光祿大夫王忠使西國,為匈奴所遮;忠戰(zhàn)死,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歸此二人,欲以通善意。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yáng)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fù)何顧乎!已矣,崐令子卿知吾心耳!”陵泣下數(shù)行,因與武決。
后來,李陵又來到北海邊,告訴蘇武漢武帝已然去世。蘇武一連數(shù)月,每天早晚面對南方號啕痛哭,甚至吐血。壺衍單于即位后,其母閼氏行為不正,國內(nèi)分崩離析,常常害怕漢軍前來襲擊,于是衛(wèi)律為單于定計,要求與漢朝和親。漢使來到匈奴,要求放蘇武等人回國,匈奴假稱蘇武已死。后來漢使又來到匈奴,?;莅抵忻嬉姖h使,教使者對單于說:“漢天子在上林苑射獵,射下一只大雁,雁腳上系著一塊寫字的綢緞,上面說蘇武等人在某湖澤之地?!笔拐叽笙玻闯;葜载?zé)問單于。單于環(huán)視左右侍從,大吃一驚,然后向漢使道歉說:“蘇武確實還活著?!边@才將蘇武及馬宏等人放還。馬宏先前是漢朝派往西域各國的使者,光祿大夫王忠的副使,因受到匈奴軍隊的攔截,王忠戰(zhàn)死,馬宏被俘,也不肯投降匈奴。所以匈奴這次將蘇武、馬宏二人放回,是想向漢朝表示他們的善意。于是,李陵擺設(shè)酒筵祝賀蘇武說:“如今你返回祖國,名聲傳遍匈奴,功勞顯揚(yáng)于漢朝,既使是史籍所記載、丹青所描畫的人物,又怎能超過你!我雖然愚笨怯懦,假如當(dāng)年漢朝能寬恕我的罪過,保全我的老母,使我能夠忍辱負(fù)重,春秋時曹劌劫持齊桓公于柯盟的壯舉正是我當(dāng)時念念不忘的志向。誰知漢朝竟將我滿門抄斬,這是當(dāng)世最殘酷的殺戮,我還能再顧念什么呢!如今一切都已過去,現(xiàn)在不過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罷了!”李陵淚流滿面,便與蘇武告別。
單于召會武官屬,前已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既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qū)。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qiáng)壯出,及還,須發(fā)盡白?;艄?、上官桀與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陵曰:“歸易耳,丈夫不能再辱!”遂死于匈奴。
單于召集當(dāng)年隨蘇武前來的漢朝官員及隨從,除先前已歸降匈奴和去世的以外,共有九人與蘇武一同回到漢朝。蘇武一行來到長安后,漢昭帝詔令蘇武用牛、羊、豬各一頭,以最隆重的儀式祭拜漢武帝的陵廟,封蘇武為典屬國,品秩為中二千石,并賞賜蘇武錢二百萬、公田二頃 、住宅一所。蘇武被扣留匈奴共十九年,去時正當(dāng)壯年,歸來時頭發(fā)、胡須全都白了。霍光、上官桀一向都和李陵關(guān)系很好,所以特派李陵的舊友隴西人任立政等三人一同前往匈奴勸說李陵回國。李陵對他們說:“回去容易,但大丈夫不能兩次受辱!”于是老死于匈奴。
[3]夏,旱。
[3]夏季,干旱。
[4]秋,七月,罷榷酤官,從賢良、文學(xué)之議也。武帝之末,海內(nèi)虛耗,戶口減半?;艄庵獣r務(wù)之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至是匈奴和親,百姓充實,稍復(fù)文、景之業(yè)焉。
[4]秋季,七月,漢昭帝接受賢良、文學(xué)們的建議,撤銷負(fù)責(zé)酒類專賣的官員。漢武帝末年,國家財力虛耗,戶口減少了一半。霍光了解當(dāng)時的要務(wù),減輕賦稅和徭役,使百姓得到休息。如今與匈奴恢復(fù)和親,百姓生活充實,漸漸恢復(fù)了漢文帝、漢景帝時期的定安、繁榮局面。
[5]詔以鉤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長、人民擊反者有功,立以為鉤町王。賜田廣明爵關(guān)內(nèi)侯。
[5]漢昭帝頒布詔書,因町侯毋波率領(lǐng)其所屬部落的頭人和部眾鎮(zhèn)壓叛亂者有功,將毋波封為町王。賜田廣明關(guān)內(nèi)侯爵位。
元鳳元年(辛丑、前80)
元鳳元年(辛丑,公元前80年)
[1]春,武都氐人反,遣執(zhí)金吾馬適建、龍侯韓增、大鴻臚田廣明將三輔、太常徒,皆免刑,擊之。
[1]春季,武都郡氐族人造反,漢昭帝派執(zhí)金吾馬適建、龍侯韓增、大鴻臚田廣明率領(lǐng)三輔地區(qū)及太常所屬的刑徒,一律免其刑罰,前往鎮(zhèn)壓。
[2]夏,六月,赦天下。
[2]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3]秋,七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既。
[3]秋季,七月乙亥(疑誤),出現(xiàn)日全食。
[4]八月,改元。
[4]八月,改年號為元鳳元年。
[5]上官桀父子既尊,益德長公主,欲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許。又為外人求光祿大夫,欲令得召見,又不許。長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數(shù)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慚。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為太醫(yī)監(jiān),闌入殿中,下獄當(dāng)死;冬月且盡,蓋主為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蓋主。自先帝時,桀已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為將軍,皇后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專制朝事,由是與光爭權(quán)。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懷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蓋主、桀、安、弘羊皆與旦通謀。
[5]上官桀父子的地位既已尊貴,對長公主非常感恩,便想為丁外人謀求封侯,但霍光不許。上官桀父子又請求任命丁外人為光祿大夫,想使其取得受皇帝召見的資格,霍光仍然不許。長公主因此怨恨霍光,而上官桀、上官安幾次為丁外人謀求官爵都未能實現(xiàn),也覺臉上無光。上官桀的岳父所寵愛的一個叫充國的人,擔(dān)任太醫(yī)監(jiān),因私自闖入宮殿,被逮捕下獄,定為死罪。當(dāng)時,處決犯人的冬季即將過去,長公主為充國交納二十匹馬贖罪,使其被免除死刑。于是,上官桀、上官安父子深怨霍光而更加感激長公主。自從漢武帝時,上官桀已位列九卿,地位高于霍光,及至上官桀父子同為將軍,皇后又是上官安的親女兒,而霍光只是皇后的外祖父,卻反而專制朝政,因此上官安父子與霍光爭權(quán)。燕王劉旦覺得自己是漢昭帝的兄長,未能繼承皇位,所以常常心懷怨恨。御史大夫桑弘羊創(chuàng)立鹽、鐵、酒類專賣制度,為國興利,自認(rèn)為于國有功,想為其子弟求取官職,遭到霍光拒絕,因而也怨恨霍光。于是,蓋長公主、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都與劉旦串通一氣,密謀除掉霍光。
旦遣孫縱之等前后十余輩,多赍金寶、走馬賂遺蓋主、桀、弘羊等。桀等又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太官先置?!庇忠疤K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敞無功,為搜粟都尉;又擅調(diào)益莫府校尉。光專權(quán)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歸符璽,入宿衛(wèi),察奸臣變?!焙蛩竟獬鲢迦兆嘀?。桀欲從中下其事,弘羊當(dāng)與諸大臣共執(zhí)退光。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左將軍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庇性t:“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近耳;調(diào)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笔菚r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遂?!鄙喜宦牎:箬铧h與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fù)言。
劉旦派遣孫縱之等人前后十余批,攜帶大批金銀、珠寶、快馬等前往長安,賄賂蓋長公主、上官桀、桑弘羊等人。上官桀等又命人偽造燕王上書,言稱:“霍光出外校閱郎官及羽林軍時,就仿佛皇上出巡一般,命人清道,驅(qū)趕行人,派太官為其預(yù)先安排飲食?!庇址Q:“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二十年而不肯投降,回朝后只不過給了個典屬國的官職;而大將軍長史楊敞并無功勞,卻被任命為搜粟都尉;另外,霍光還擅自增選大將軍府的校尉?;艄猹殧埓髾?quán),為所欲為,是否會做出不利于朝廷的非常之舉,令人懷疑。因此,我愿意交還燕王的印璽,進(jìn)入宮廷,侍衛(wèi)在皇上左右,監(jiān)督奸臣的行動,以防有變?!钡鹊交艄庑菁俨辉诔袝r奏聞漢昭帝。上官桀本打算從朝廷中交給有關(guān)官員去查辦,由桑弘羊與各大臣一起逮捕霍光,撤銷其職。但上奏后,漢昭帝卻扣留不發(fā)。第二天早晨,霍光入朝,聽說此事后,停在畫室中不敢貿(mào)然進(jìn)殿。漢昭帝問:“大將軍在什么地方?”左將軍上官桀回答說:“因燕王控告大將軍的罪行,所以他不敢進(jìn)殿。”漢昭帝下詔:“召大將軍進(jìn)來。”霍光進(jìn)殿后,脫下官帽,叩頭請罪。漢昭帝說道:“將軍請戴上帽子。朕知道這道奏章是假的,將軍并沒有罪?!被艄庹f:“陛下是怎么知道的呢?”漢昭帝說:“將軍去廣明校閱郎官,是最近的事,選調(diào)校尉以來,也還不到十天,燕王怎么能知道這些事呢!況且將軍如要謀反,也用不著選調(diào)校尉?!贝藭r漢昭帝年僅十四歲,尚書及左右官員全都震驚了。后發(fā)現(xiàn)呈遞這奏章的人果然逃亡,漢昭帝下令緊急追捕。上官桀等人心中害怕,便對漢昭帝說:“區(qū)區(qū)小事,用不著窮追不放。”漢昭帝不聽。后上官桀的同黨中崐有人說霍光的壞話,漢昭帝立即怒斥道:“大將軍是忠臣,先帝托付他輔佐我,誰再膽敢誣蔑大將軍,就問他的罪!”從此,上官桀等不敢再攻擊霍光。
李德裕論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明以照奸,則百邪不能蔽矣,漢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慚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聞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東。漢高聞陳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漢文惑季布使酒難近,罷歸股肱郡;疑賈生擅權(quán)紛亂,復(fù)疏賢士。景帝信誅晁錯兵解,遂戳三公。所謂“執(zhí)狐疑之心,來饞賊之口”。使昭帝得伊、呂之佐,則成、康不足侔矣。
李德裕論曰:君主最大的德,莫過于明察秋毫,明察可以洞悉奸詐,那么任何邪惡就都無法將其蒙蔽,漢昭帝就是這樣。這一點,不僅周成王應(yīng)當(dāng)慚愧,漢高祖、漢文帝、漢景帝也都不如。周成王聽信了管叔、蔡叔的流言,致使周公進(jìn)退兩難,只好東征。漢高祖聽說陳平離開魏國,又背叛了西楚,便要舍棄這位心腹之臣。漢文帝誤認(rèn)為季布愛發(fā)酒瘋,難作天子近臣,便將其放回地方作郡太守;又懷疑賈誼專擅權(quán)柄,可能造成混亂,便又疏遠(yuǎn)了這位賢士。漢景帝相信殺死晁錯能結(jié)束七國之亂,便將位列三公的晁錯殺死。正所謂:“先有懷疑的心思,才召來奸賊的讒言。”假使?jié)h昭帝能得到伊尹、呂尚的輔佐,那么周成王、周康王都不足以與之相比。
[6]桀等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格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為天子,旦置驛書往來相報,許立桀為王,外連郡國豪桀以千數(shù)。旦以語相平,平曰:“大王前與劉澤結(jié)謀,事未成而發(fā)覺者,以劉澤素夸,好侵陵也。平聞左將軍素輕易,車騎將軍少而驕,臣恐其如劉澤時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钡┰唬骸扒叭找荒凶釉勱I,自謂故太子,長安中民趣鄉(xiāng)之,正歡不可止。大將軍恐,出兵陳之,以自備耳。我,帝長子,天下所信,何憂見反!”后謂群臣:“蓋主報言,獨患大將軍與右將軍王莽。今右將軍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徵不久。”令群臣皆裝。
[6]上官桀等密謀由長公主設(shè)酒宴邀請霍光,埋伏武士將霍光殺死,然后乘機(jī)廢掉漢昭帝,迎立燕王劉旦為皇帝。劉旦設(shè)置驛馬傳書,往來遞送消息,許諾事成后封上官桀為王,并對外聯(lián)絡(luò)了數(shù)以千計的各郡、國的豪杰之士。劉旦將這一計劃告訴燕國丞相,這位名叫平的燕國丞相說道:“大王以前與劉澤合謀,事情還未成功,消息已然走漏,是因為劉澤平時性情浮夸,好欺凌屬下。我聽說左將軍一向辦事不穩(wěn)重,車騎將軍又年輕驕橫,我擔(dān)心他們與劉澤那時一樣成不了事,又擔(dān)心他們事成之后背叛大王?!眲⒌┱f:“前些日子,有一男子到皇宮門前,自稱是前太子,長安城中的百姓紛紛上前,喧嘩不絕。大將軍感到害怕,派出軍隊,為的是保護(hù)自己。我本先帝長子,天下信任,還怕被人反對嗎!”后又對其臣下說:“蓋長公主告訴我,只是擔(dān)心大將軍霍光與右將軍王莽。如今右將軍去世,丞相又有病,大事必然成功,不久就可證實?!泵枷乱宦烧涡醒b,隨時準(zhǔn)備出發(fā)。
安又謀誘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蛟唬骸爱?dāng)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當(dāng)顧菟邪!且用皇后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也!”會蓋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nóng)楊敞。敞素謹(jǐn),畏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九月,詔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孫縱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并宗族悉誅之;蓋主自殺。燕王旦聞之,召相平曰:“事敗,遂發(fā)兵乎?”平曰:“左將軍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發(fā)也!”王憂懣,置酒與群臣、妃妾別。會天子以璽書讓旦,旦以綬自絞死,后、夫人隨旦自殺者二十余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為庶人,賜旦謚曰剌王。皇后以年少,不與謀,亦霍光外孫,故得不廢。
上官安又密謀將燕王劉旦引誘前來殺死,然后再廢掉漢昭帝,擁立其父上官桀為皇帝。有人問他:“對皇后又當(dāng)如何?”上官安說:“追逐大鹿的獵狗,會顧及兔子嗎!況且因皇后而獲得尊貴的地位,一旦皇上移情別愛,即使想作一名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了。這是百世難逢一時的好機(jī)會!”恰巧蓋長公主一位舍人的父親、擔(dān)任稻田使者的燕倉了解到上官桀等人的陰謀,將此事告訴了大司農(nóng)楊敞。楊敞平時為人謹(jǐn)慎怕事,不敢奏報朝廷,便上書稱病,臥居在家,同時將此事告知諫大夫杜延年。杜延年將此事奏聞朝廷。九月,漢昭帝下詔命丞相率領(lǐng)中二千石大臣緝捕孫縱之及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丁外人等人,連同他們的宗族,全部誅殺。蓋長公主自殺。燕王劉旦得到消息后崐,召燕國丞相平前來商議道:“事已敗露,是否應(yīng)隨即發(fā)兵造反?”平說:“左將軍已被處死,老百姓都已知曉,不可發(fā)兵!”劉旦憂憤懊惱,擺設(shè)酒筵,與臣子和妻妾訣別。正好漢昭帝下達(dá)正式詔書責(zé)問劉旦,劉旦便用王印的綬帶將自己絞死,劉旦的王后、夫人等二十余人也隨其一起自殺。漢昭帝加恩,赦免燕王太子劉建死罪,廢為平民,賜劉旦謚號“刺王”。上官皇后因年紀(jì)幼小,未曾參與政變陰謀,又是霍光的外孫女,所以未被廢黜。
[7]庚午,右扶風(fēng)王為御史大夫。
[7]庚午(初二),右扶風(fēng)王被任命為御史大夫。
[8]冬,十月,封杜延年為建平侯,燕倉為宜城侯,故丞相征事任宮捕得桀,為弋陽侯,丞相少史王山壽誘安入府,為商利侯。久之,文學(xué)濟(jì)陰魏相對策,以為:“日者燕王為無道,韓義出身強(qiáng)諫,為王所殺。義無比干之親而蹈比干之節(jié),宜顯賞其子以示天下,明為人臣之義?!蹦诉x子延壽為諫大夫。
[8]冬季,十月,漢昭帝封杜延年為建平侯,燕倉為宜城侯,原任丞相征事任宮捕獲上官桀,被封為弋陽侯,丞相少史王山壽引誘上官安進(jìn)入丞相府,被封為商利侯。過了很久,文學(xué)濟(jì)陰人魏相在回答昭帝的策問時,認(rèn)為:“先前燕王劉旦大逆不道,韓義挺身而出,強(qiáng)行勸阻,被燕王所殺。韓義不像商朝比干那樣與紂王有親屬關(guān)系,但卻有比干勸諫紂王一樣的節(jié)義,應(yīng)在天下人面前公開獎勵韓義的兒子,以明確為臣的大義?!庇谑牵瑵h昭帝擢升韓義之子韓延壽為諫大夫。
[9]大將軍光以朝無舊臣,光祿勛張安世自先帝時為尚書令,志行純篤,乃白用安世為右將軍兼光祿勛以自副焉。安世,故御史大夫湯之子也。光又以杜延年有忠節(jié),擢為太仆、右曹、給事中。光持刑罰嚴(yán),延年常輔之以寬。吏民上書言便宜,輒下延年平處復(fù)奏。可官試者,至為縣令;或丞相、御史除用,滿歲,以狀聞;或抵其罪法。
[9]大將軍霍光因為朝廷中缺少舊臣,而光祿勛張安世在漢武帝時就擔(dān)任尚書令,心地純正真誠,便奏請漢昭帝任命張安世為右將軍兼光祿勛,作為自己的副手。張安世為前御史大夫張湯的兒子。霍光又因杜延年志節(jié)忠誠,特擢升其為太仆、右曹、給事中。霍光執(zhí)法嚴(yán)厲,杜延年則常常以寬厚輔之。每當(dāng)官吏或百姓上書朝廷有所建議,總是先交杜延年研究其是否當(dāng)行,再上奏漢昭帝。凡參加朝廷考試合格的人,或派到地方,最高為縣令,或交丞相、御史任用,一年后將其為官情況奏聞朝廷,有罪者依法懲治。
[10]是歲匈奴發(fā)左、右部二萬騎為四隊,并入邊為寇。漢兵追之,斬首、獲虜九千人,生得甌脫王;漢無所失亡。匈奴見甌脫王在漢,恐,以為道擊之,即西北遠(yuǎn)去,不敢南逐水草;發(fā)人民屯甌脫。
[10]這一年,匈奴派左、右兩部騎兵二萬人,分為四隊,同時侵入漢朝邊境進(jìn)行襲擾。漢朝派兵追殺,斬殺、俘獲匈奴兵九千人,生擒匈奴甌脫王,漢軍則沒有什么傷亡。匈奴見甌脫王為漢所擒,感到害怕,認(rèn)為他將引導(dǎo)漢軍襲擊己方,便向西北方向遠(yuǎn)遠(yuǎn)退去,不敢再南下尋覓水草。漢朝征發(fā)百姓屯戍甌脫地區(qū)。
二年(壬寅、前79)
二年(壬寅,公元前79年)
[1]夏,四月,上自建章宮徙未央宮。
[1]夏季,四月,漢昭帝從建章宮遷居到未央宮。
[2]六月,赦天下。
[2]六月,大赦天下。
[3]是歲,匈奴復(fù)遣九千騎屯受降城以備漢,北橋余吾水,令可度,以備奔走;欲求和親,而恐漢不聽,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風(fēng)漢使者。然其侵盜益希,遇漢使愈厚,欲以漸致和親。漢亦羈縻之。
[3]這一年,匈奴又派遣九千騎兵屯駐于受降城,以防備漢朝襲擊,又在受降城以北的余吾水上架設(shè)橋梁,使軍隊能夠渡河,準(zhǔn)備一旦失敗時迅速奔逃。匈奴單于打算請求與漢朝和親,而怕漢朝不肯答應(yīng),所以不愿先提出,而是常常命其左右官員向漢朝派往匈奴的使節(jié)暗示。不過,匈奴對漢朝的侵?jǐn)_擄掠已越來越少,對漢朝使節(jié)越來越優(yōu)待,希望通過這樣的辦法來逐漸達(dá)到和親的目的。漢朝也對匈奴采取籠絡(luò)的態(tài)度。
三年(癸卯、前78)
三年(癸卯,公元前78年)
[1]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柳樹枯僵自起生,有蟲食其葉成文,曰“公孫病已立”。符節(jié)令魯國眭弘上書,言:“大石自立,僵柳復(fù)起,當(dāng)有匹庶為天子者??輼鋸?fù)生,故廢之家公孫氏當(dāng)復(fù)興乎?漢家承堯之后,有傳國之運,當(dāng)求賢人禪帝位,退自封百里,以順天命?!焙胱O(shè)妖言惑眾伏誅。
[1]春季,正月,泰山上有一塊大石自己立了起來;上林苑中有一棵枯死倒地的柳樹自己立起復(fù)活,又有蟲子在其樹葉上啃咬出“公孫病已立”的字樣。擔(dān)任符節(jié)令的魯國人眭弘,上書說:“大石自己站立,枯倒柳樹復(fù)起,當(dāng)有一位平民百姓成為天子??輼鋸?fù)活,是不是預(yù)示著以前被廢黜的公孫氏家族應(yīng)當(dāng)復(fù)興呢?漢天子為帝堯的后代,有將國家傳給別人的命運,應(yīng)當(dāng)訪求賢明的人,將帝位禪讓給他,自己退下,做一個擁有一百里封地的列侯,以順應(yīng)天命?!表鹾胍灾圃煅浴⑿M惑人心的罪名被處死。
[2]匈奴單于使犁王窺邊,言酒泉、張掖兵益弱,出兵試擊,冀可復(fù)得其地。時漢先得降者,聞其計,天子詔邊警備。后無幾,右賢王、犁王四千騎分三隊,入日勒、屋蘭、番和。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fā)兵擊,大破之,得脫者數(shù)百人。屬國義渠王射殺犁王,賜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因封為犁王。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張掖。
[2]匈奴單于派犁污王刺探漢朝邊防情況。犁污王回報說,酒泉、張掖一帶的漢朝兵力日益衰弱,如果派兵作試探性攻擊,有希望收復(fù)舊有地區(qū)。此時,漢朝已先從歸降的匈奴人口中聽到這個計謀,漢昭帝便下詔命邊塞地區(qū)加強(qiáng)戒備。沒過多久,匈奴右賢王、犁污王率領(lǐng)騎兵四千分為三隊,侵入日勒、屋蘭、番和三縣。漢朝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fā)兵反擊,匈奴軍大敗,僅數(shù)百人逃脫,屬國的義渠部落王將匈奴犁污王射死,漢朝賞賜給他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并因此封他為犁污王。從此以后,匈奴不敢侵犯張掖。
[3]燕、蓋之亂,桑弘羊子遷亡,過父故吏侯史吳;后遷捕得,伏法。會赦,侯史吳自出系獄。廷尉王平、少府徐仁雜治反事,皆以為“桑遷坐父謀反而侯史吳臧之,非匿反者,乃匿為隨者也”,即以赦令除吳罪。后侍御史治實,以“桑遷通經(jīng)術(shù),知父謀反而不諫爭,與反者身無異。侯史吳故三百石吏,首匿遷,不與庶人匿隨從者等,吳不得赦?!弊嗾埜仓?,劾廷尉、少府縱反者。少府徐仁,即丞相車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數(shù)為侯史吳言;恐大將軍光不聽,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會公車門,議問吳法。議者知大將軍指,皆執(zhí)吳為不道。明日,千秋封上眾議。光于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內(nèi)異言,遂下廷尉平、少府仁獄。朝廷皆恐丞相坐之。太仆杜延年奏記光曰:“吏縱罪人,有常法。今更詆吳為不道,恐于法深。又,丞相素?zé)o所守持而為好言于下,盡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無狀。延年愚以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棄也。間者民頗言獄深,吏為峻詆;今丞相所議,又獄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眾心,群下歡嘩,庶人私議,流言四布。延年竊重將軍失此名于天下也?!惫庖酝⑽?、少府弄法輕重,卒下之獄。夏,四月,仁自殺,平與左馮翊賈勝胡皆要斬。而不以及丞相,終與相竟。延年論議持平,合和朝廷,皆此類也。
[3]燕王劉旦和蓋長公主等人謀反時,桑弘羊之子桑遷出逃,曾投靠過桑弘羊從前的部下侯史吳。后桑遷被逮捕處死。時逢大赦,侯史吳投案自首囚禁在監(jiān)獄。廷尉王平、少府徐仁共同負(fù)責(zé)審理謀反案件,都認(rèn)為“桑遷受其父謀反的牽連,侯史吳窩藏他,并不是窩藏謀反者,而是窩藏連坐者”,于是按大赦令赦免了侯史吳之罪。后侍御史重新查處此事,認(rèn)為“桑遷精通經(jīng)典,明知其父背叛朝廷,卻不加勸阻抗?fàn)?,本身與謀反者并無兩樣。侯史吳原為三百石官吏,主謀窩藏桑遷,與一般百姓窩藏連坐者不同,侯史吳不能赦免?!弊嗾埑⒅匦绿幹魏钍穮侵?,并彈劾廷尉、少府開脫謀反者。少府徐仁是丞相田千秋的女婿,所以田千秋幾次為侯史吳說情,他怕大將軍霍光不聽,便在公車門召集中二千石官及博士官,商議應(yīng)按法律判侯史吳什么罪名。參與商議的人知道大將軍的意向,所以一致指控侯史吳為大逆不道。第二天,田千秋將眾人的意見上奏朝廷。于是霍光因田千秋擅自召集中二千石及以下官員,朝內(nèi)、朝外言論不一,將廷尉王平、少府徐仁逮捕入獄。朝廷上下都恐怕丞相會受到牽連。太仆杜延年致書霍光說:“官吏放縱罪人,有通常的處罰方法。如今進(jìn)而詆毀侯史吳為大逆不道,只怕從法律上說是太過分了。再說,丞相崐平日并沒有什么成見,而是一向愛為下面的人說情;至于擅自召集中二千石官員,則十分不對。但我覺得丞相在位已久,又是先帝任用的人,除非有什么重大過失,否則不可廢棄。近來,不少百姓們說刑罰過重,官吏們執(zhí)法苛刻,羅織罪名。而今丞相商議的又是有關(guān)刑罰之事,如果因此案而連累丞相,恐怕與民心相背,勢必造成屬下喧嘩,小民私議,流言四布。我怕將軍因此事而在天下人面前名聲受損?!被艄庹J(rèn)為廷尉、少府玩弄法律,終于還是將他們下獄治罪。夏季,四月,徐仁在獄中自殺,王平與左馮翊賈勝胡都被腰斬。丞相田千秋則未受牽連,終于與霍光共事到底。杜延年議論公平,使朝廷合睦,其所作所為,都類似于此。
[4]冬,遼東烏桓反。初,冒頓破東胡,東胡余眾散保烏桓及鮮卑山為二族,世役屬匈奴。武帝擊破匈奴左地,因徙烏桓于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塞外,為漢偵察匈奴動靜。置護(hù)烏桓校尉監(jiān)領(lǐng)之,使不得與匈奴交通。至是,部眾漸強(qiáng),遂反。
[4]冬季,遼東烏桓部落反叛。當(dāng)初,匈奴冒頓單于擊敗東胡族,東胡殘余部眾分別占據(jù)烏桓及鮮卑山,形成了兩個部族,世代臣服于匈奴。漢武帝擊破匈奴左翼地區(qū),將烏桓遷徙到上谷、漁陽、右北平和遼東的塞外地區(qū),令其為漢朝偵察匈奴動靜。漢朝還設(shè)置了護(hù)烏桓校尉一官,負(fù)責(zé)對烏桓人的監(jiān)督和管轄,使他們不能與匈奴建立聯(lián)系。至此,烏桓勢力逐漸強(qiáng)大起來,于是起兵反叛漢朝。
先是,匈奴三千余騎入五原,殺略數(shù)千人;后數(shù)萬騎南旁塞獵,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時漢邊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邊寇者少利,希復(fù)犯塞。漢復(fù)得匈奴降者,言烏桓嘗發(fā)先單于冢,匈奴怨之,方發(fā)二萬騎擊烏桓。霍光欲發(fā)兵邀擊之,以問護(hù)軍都尉趙充國,充國以為:“烏桓間數(shù)犯塞,今匈奴擊之,于漢便。又匈奴??鼙I,北邊幸無事,蠻夷自相攻擊而發(fā)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計也!”光更問中郎將范明友,明友言可擊,于是拜明友為度遼將軍,將二萬騎出遼東。匈奴聞漢兵至,引去。初,光誡明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擊烏桓?!睘趸笗r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烏桓蔽,擊之,斬首六千余級,獲三王首。匈奴由是恐,不能復(fù)出兵。
先前,匈奴騎兵三千余人侵入五原,殺掠數(shù)千人;后又派騎兵數(shù)萬南下,沿著漢朝邊塞移動,一路進(jìn)攻漢朝設(shè)于塞外的堡壘,擄掠邊塞官吏和百姓而去。當(dāng)時,漢朝邊疆各郡的烽火報警設(shè)施嚴(yán)密,匈奴擾邊沒有什么收獲,所以很少再來侵犯。后漢朝又獲得歸降的匈奴人,得知烏桓人曾經(jīng)挖掘單于祖先的墳?zāi)梗鹦倥脑购?,正派出二萬騎兵襲擊烏桓?;艄獯蛩惆l(fā)兵迎擊匈奴軍隊,便詢問護(hù)軍都尉趙充國的意見。趙充國認(rèn)為:“烏桓連續(xù)幾次進(jìn)犯邊塞,如今匈奴襲擊他們,對我們很有利。再者匈奴很少前來侵?jǐn)_,我國北部邊疆所幸無事。蠻夷之族自相攻擊,而我們卻發(fā)兵迎戰(zhàn),招他們前來生事,這不是好計策!”霍光又向中郎將范明友詢問,范明友說可以迎擊,于是任命范明友為度遼將軍,率領(lǐng)騎兵二萬從遼東出塞,迎擊匈奴軍。匈奴得到漢軍出塞的消息后,撤退而去。當(dāng)初,霍光曾告誡范明友說:“大軍不可空手而還,如落在匈奴軍隊后面,便襲擊烏桓。”烏桓當(dāng)時剛剛受到匈奴軍的打擊,范明友既然沒能追上匈奴,便乘烏桓疲憊之機(jī)發(fā)動攻擊,斬殺六千余人,取得烏桓三名首領(lǐng)的人頭。匈奴從此大為驚恐,不能再向漢朝出兵。
四年(甲辰、前77)
四年(甲辰,公元前77年)
[1]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1]春季,正月丁亥(初二),漢昭帝舉行加冠典禮。
[2]甲戌,富民定侯田千秋薨。時政事壹決大將軍光;千秋居丞相位,謹(jǐn)厚自守而已。
[2]甲戌(疑誤),富民侯田千秋去世。當(dāng)時的國家政事全部由霍光一個人決定,田千秋身居丞相之位,只是謹(jǐn)慎穩(wěn)重,自我保全而已。
[3]夏,五月,丁丑,孝文廟正殿火。上及群臣皆素服,發(fā)中二千石將五校作治,六日,成。太常及廟令丞、郎、吏,皆劾大不敬;會赦,太常陽侯德免為庶人。
[3]夏季,五月丁丑(疑誤),漢文帝祭廟正殿失火。漢昭帝與群臣一律身穿素服,并派中二千石官員率領(lǐng)左、右、前、后、中五校令所屬工匠修復(fù),崐六天后修復(fù)完畢。太常以及負(fù)責(zé)管理、守衛(wèi)祭廟的令丞、郎及所屬官吏等全部因此而被以大不敬的罪名遭到參劾。正巧遇到大赦,太常、陽侯德被免除官爵,貶為平民。
[4]六月,赦天下。
[4]六月,大赦天下。
[5]初,遣太子賴丹為質(zhì)于龜茲;貳師擊大宛還,將賴丹入至京師。霍光用桑弘羊前議,以賴丹為校尉,將軍田輪臺。龜茲貴人姑翼謂其王曰:“賴丹本臣屬吾國,今佩漢印綬來,迫吾國而田,必為害。”王即殺賴丹而上書謝漢。
[5]當(dāng)初,國派太子賴丹到龜茲國去作人質(zhì),貳師將軍李廣利攻擊大宛回朝時,將賴丹帶到京城長安?;艄獠捎蒙:胙蛞郧暗慕ㄗh,任命賴丹為校尉,率領(lǐng)軍隊前往輪臺屯田。龜茲貴族姑翼對龜茲國王說:“賴丹本來是我國的臣屬,如今卻佩戴漢朝的印信、綬帶前來,在逼近我國邊境的地方屯墾,必將給我國造成危害。”于是龜茲王派人殺死賴丹,然后上書漢朝謝罪。
樓蘭王死,匈奴先聞之,遣其質(zhì)子安歸歸,得立為王。漢遣使詔新王令入朝,王辭不至。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dāng)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fā)導(dǎo),負(fù)水擔(dān)糧,送迎漢使;又?jǐn)?shù)為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后復(fù)為匈奴反間,數(shù)遮殺漢使。其弟尉屠耆降漢,具言狀。駿馬監(jiān)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詔因令責(zé)樓蘭、龜茲。介子至樓蘭、龜茲,責(zé)其王,皆謝服。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會匈奴使從烏孫還,在龜茲,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jiān)。
樓蘭國王去世,匈奴最先聽到這一消息,便將在匈奴充當(dāng)人質(zhì)的樓蘭國王子安歸護(hù)送回國,安歸得以當(dāng)上樓蘭國王。漢朝派使臣前往樓蘭國傳達(dá)漢昭帝的詔令,命新即位的樓蘭王來長安朝見,樓蘭王推辭不來。樓蘭國位于西域的最東部,靠近漢朝,中間隔著白龍堆沙漠。此地缺乏水源、牧草,以往樓蘭國經(jīng)常負(fù)責(zé)派出向?qū)?,命人背水?dān)糧,迎送漢朝派往西域各國的使者。因多次受到漢朝官吏和兵卒的欺擾,樓蘭國逐漸對漢朝產(chǎn)生了戒懼,不愿再與漢朝來往。后來,又受了匈奴的離間,多次攔殺漢朝使臣。樓蘭王安歸的弟弟尉屠耆歸降漢朝,將內(nèi)情一一報告漢朝。擔(dān)任駿馬監(jiān)的北地人傅介子出使大宛,漢昭帝下詔命其順路去責(zé)問樓蘭、龜茲兩國。傅介子來到樓蘭和龜茲,責(zé)問兩國國王為何背叛漢朝,兩國都表示道歉服罪。傅介子從大宛回來,又到龜茲,正好匈奴使臣從烏孫返回,正在龜茲,于是傅介子率其隨從官兵一同將匈奴使臣?xì)⑺??;貒螅到樽酉虺蟾媪舜耸?,漢昭帝詔封傅介子為中郎,改任平樂監(jiān)。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shù)反覆,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yuǎn),且驗之于樓蘭?!庇谑前浊仓=樽优c士卒俱赍金幣,揚(yáng)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奔闯鼋?、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蓖跗?,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后刺之,刃交匈,立死;其貴臣、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fù)漢罪,“天子遣我誅王,當(dāng)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子遂斬王安歸首,馳傳詣闕,懸首北闕下。
傅介子對大將軍霍光說:“樓蘭、龜茲兩國多次反復(fù),不誅殺,就無所懲戒。我經(jīng)過龜茲時,發(fā)現(xiàn)龜茲王接近外人,對付他容易得手。我愿意去刺殺他,以此向西域各國顯示漢朝之威。”大將軍說道:“龜茲路遠(yuǎn),且先到樓蘭去試試。”于是稟告漢昭帝,派傅介子前去刺殺樓蘭國王。傅介子率領(lǐng)衛(wèi)士,攜帶金銀財物,宣稱要賞賜外國,借此名義來到樓蘭。樓蘭王不愿親近傅介子,傅介子便假裝離去,到達(dá)樓蘭西部邊界時,讓翻譯人員對樓蘭國王說:“漢朝使者攜帶黃金、綢緞等一路對各國進(jìn)行賞賜,大王如不來接受,我就離開這里到西邊國家去了?!彪S即拿出黃金、財寶等給翻譯看。翻譯回去向樓蘭王報告,樓蘭王貪圖漢朝財物,便前來面見漢使。傅介子與其共坐飲酒,故意將金寶等陳列顯示。一直喝到大家都醉了,傅介子對樓蘭王說:“漢朝天子讓我秘密報告大王。”于是樓蘭王起身隨傅介子進(jìn)入后帳,屏退侍從人員密談。突然崐,兩名壯士從背后刺向樓蘭王,利刃穿胸相交,樓蘭王立即死亡。樓蘭國的貴族大臣、侍從人員等四散逃亡。傅介子宣告樓蘭王背叛漢朝之罪,說道:“天子派我誅殺樓蘭王,應(yīng)改立在漢朝的王弟尉屠耆為王。漢軍立即就到,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將自己招來滅國之禍!”傅介子于是將樓蘭王安歸的人頭割下,用驛馬快速送到皇宮,懸于未央宮北門之外。
乃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鄯善,為刻印章;賜以宮女為夫人,備車騎、輜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王自請?zhí)熳釉唬骸吧碓跐h久,今歸單弱,而前王有子在,恐為所殺。國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漢遣一將屯田積谷,令臣得依其威重。”于是漢遣司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撫之。
漢朝立尉屠耆為樓蘭王,改國名為鄯善,并頒刻印章,賜給尉屠耆宮女做夫人,又為他準(zhǔn)備了車馬、輜重,由丞相率領(lǐng)文武百官送至長安橫門之外,祭祀路神,置酒餞行,然后送其回國。尉屠耆自己向漢昭帝請求說:“我久居漢朝,如今回國后勢單力弱,況且前王之子尚在,恐怕被其報復(fù)殺害。我國有一處地方叫作伊循城,土地肥沃,希望漢朝能派一位將軍,在伊循城一帶屯田,聚積糧食,使我能夠借重漢朝的兵威。”于是漢朝派司馬一名、部屬四十人到伊循城屯田,以鎮(zhèn)撫鄯善國。
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為平陵侯,傅介子為義陽侯。
秋季,七月乙巳(二十三日),漢昭帝封范明友為平陵侯,傅介子為義陽侯。
臣光曰:王者之于戎狄,叛則討之,服則舍之。今樓蘭王既服其罪,又從而誅之,后有叛者,不可得而懷矣。必以為有罪而討之,則宜陳師鞠旅,明致其罰。今乃遣使者誘以金幣而殺之,后有奉使諸國者,復(fù)可信乎!且以大漢之強(qiáng)而為盜賊之謀于蠻夷,不亦可羞哉!論者或美介子以為奇功,過矣!
臣司馬光曰:圣明的君王,對待戎狄外族的態(tài)度應(yīng)當(dāng)是:如果背叛,就發(fā)兵征討;如果臣服,就不再追究。如今樓蘭王既已服罪,卻又加以誅殺,則以后再有背叛者,就不能使他們歸附了。如果認(rèn)為樓蘭王有罪,一定要征討,也應(yīng)堂堂正正地派遣軍隊,公開地施行懲罰。而今竟派使臣用金寶財物進(jìn)行引誘,然后乘機(jī)將其殺死,以后再有奉命出使各國的使者,還能再讓人信任嗎!況且以大漢朝的強(qiáng)盛,竟然用盜賊的詭計來對付蠻夷外族,實在令人羞恥!有人評論此事,贊美傅介子立了一件奇功,未免太過分了。
五年(乙巳、前76)
五年(乙巳,公元前76年)
[1]夏,大旱。
[1]夏季,大旱。
[2]秋,罷象郡,分屬郁林、柯。
[2]秋季,撤除象郡,將其地分別歸屬郁林、柯二郡。
[3]冬,十一月,大雷。
[3]冬季,十一月,大雷。
[4]十二月,庚戌,宜春敬侯王訴薨。
[4]十二月庚戌(初六),宜春侯王去世。
六年(丙午、前75)
六年(丙午,公元前75年)
[1]春,正月,募郡國徒筑遼東、玄菟城。
[1]春季,正月,募集各郡、國服勞役的人修筑遼東、玄菟二城。
[2]夏,赦天下。
[2]夏季,大赦天下。
[3]烏桓復(fù)犯塞,遣度遼將軍范明友擊之。
[3]烏桓再次侵犯邊塞,漢朝派度遼將軍范明友率兵出擊。
[4]冬,十一月,乙丑,以楊敞為丞相,少府河內(nèi)蔡義為御史大夫。
[4]冬季,十一月乙丑(二十七日),漢昭帝任命楊敞為丞相,少府、河內(nèi)人蔡義為御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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